三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又一天的艳阳撒满了整个张府大院。清晨,院里的长工们议论纷纷,议论着昨晚发生的惊天大事。
“管家幺哥想图谋不轨,昨夜被老爷关到黑屋子里去了。”
“我看管家幺哥平时对老爷很忠诚啊,真是,人心隔肚皮呀!”
“管家这辈子可是无法翻身了,落下个不忠不孝臭名。”
……
一大早,麻嫂子就跑到俏娘的房门前,张望俏娘是否起床。麻嫂子听到了关于管家幺哥的事情,她要在第一时间告知俏娘。无论如何,管家幺哥是为俏娘好而被老爷家法处置的。麻嫂子虽然对男人没有好感,可人心天生善良,眼见管家遇到了麻烦,她还是想帮他一把的,平日里,管家幺哥对她不坏的。
因为俏娘来张府的时间不长,又因为她的身份尚未确定,大院里的人都离她有距离,谁也不敢贸然断定,交上俏娘会是何种命运。
麻嫂子本来也有所顾忌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想试一试,让俏娘出面,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况且,俏娘和她的关系,也和别人不一样的,俏娘和老爷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至少现在,她知道老爷还不至于讨厌俏娘。
俏娘终于打开了房门,麻嫂子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四下张望之后,对俏娘说:“发生大事情了!”
见麻嫂子一大早在自己门前,俏娘就觉得意外,加之麻嫂子神色慌张,俏娘更觉得意外,忙不迭的问:“麻嫂子,莫不是老爷出了意外?”
“不是,是管家!”麻嫂子说。
“管家?”俏娘的惊慌程度明显降低了。
“是的,她出事,是因为你呢!”麻嫂子快言快语。
“是因为我?”俏娘吃了一惊。
“可不是吗,管家希望你能成为夫人,没有征求老爷的意见,私下里跑去和盐场掌柜商量,违反了家规,现在已经被老爷执行家法了!”麻嫂子一口说了许多。
俏娘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自己年纪尚轻,她也能判断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心里想:这个管家,平日里看着老持稳重,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来和我商量呢?冒失到了这种程度?这件事情,弄不好,连自己也得一起问罪。
“现在,管家关在哪里呢?”俏娘问麻嫂子。
“老规矩,还不是黑屋。”麻嫂子说:“这事起因有你,你得想想办法呀,他管家冤枉呢!”
“麻嫂子,你不要再说了,我看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说不好,我也得扯进去,你说管家怎么不和我通气就那样做呢?”俏娘也没有好办法。
“他没有和你商量过吗?”麻嫂子问。
“没有呀!”俏娘说。
“这就好,也许,事情会有好转的,我以为他和你说过呢。我走了,啊。”麻嫂子火急火燎的走了。
看着麻嫂子远去的驼背背影,俏娘糊涂了,这个麻嫂子,怎么不说清楚就走了呢?
麻嫂子行色匆匆的,一路小跑,其他的佣人也不敢上前询问。麻嫂子在整个张府,也算有些年头了,其他人都尊重她,加上她和老爷的女人们都有各种牵扯,在大院里,她的特殊地位,别人也不敢小瞧,看她今天的神情,知道她要处理大事,也没有人敢轻易问她。
麻嫂子来到张府看管违反家规之人的黑屋,对看守的家丁吩咐:“把管家的那间房间打开。”
家丁见麻嫂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脸严肃,以为是老爷让她来的,其中的一个上前去开房门。另一个家丁突然问道:“是谁让你来的,是老爷吗?”
开门的家丁立即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麻嫂子,等待麻嫂子的回应。
麻嫂子急了,说:“看你两个混小子,一会老爷怎样修理你们,还不快点开门,我有话给管家幺哥传呢!”麻嫂子的话毋庸质疑。
两个家丁半信半疑的,还是把关锁管家的房间打开了。
麻嫂子让家丁离开后,问管家幺哥:“我说,幺哥,你激怒老爷,到底为啥呀?”
管家也以为是老爷派麻嫂子来问话的,激动的说:“我冤枉啊!”
刚一出声,麻嫂子做了一个立即停止的动作。管家幺哥被弄蒙了。
麻嫂子问:“你的想法没有和别的人商量过吧?”
“什么意思?”管家问。
“俏娘呢?”麻嫂子又问。
“没有。”管家回答干脆。
“哦,那你打算怎么和老爷说呢?”麻嫂子关心的问。
管家停顿了一刻,说:“只有照实说呀。”
这时的管家早没有了平日里发号施令的威风了,甚至有几分可怜。麻嫂子同情的说:管家,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想老爷不会处置你的。还有呀,我看俏娘不是糊涂人,她会帮你的。”
“别别别,千万不要让俏娘这时候出来说话,那可是自掘坟墓啊!”管家几乎在喊。
麻嫂子觉得此时的管家,又好气又好笑,忙说:“就你聪明,就你有智慧,别人都是傻子哈。”
管家看着麻嫂子,麻嫂子说:“我说的是俏娘会在暗中周旋的。我是来告诉你,千万不要冲动,不要逞一时之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了,我走了,其他兄弟姐妹都会尽力帮你的。”
别看平常麻嫂子不言不语的,关键的时候还真能挺身而出,这让管家幺哥着实有些感动,他看着麻嫂子那满是麻子的脸,眼泪在眼睛打转转。
“我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麻嫂子安慰管家说。
管家重重的点了点头。
麻嫂子刚离开黑屋不久,老爷派的押送他的家丁就来了。
“对不起,管家。”其中的一个家丁不冷不热的对管家幺哥说。
“没事的,和你们没有关系。”管家强打精神回答。
管家的身上到处都是受伤的血迹,两个家丁扶着他,一瘸一拐的朝张府那庄严的堂屋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佣人看管家的目光,都意味深长。管家幺哥一直低着头,身上的血迹未干,发出阵阵的血腥味,和管家亲近的那些佣人都偷偷的落泪,他们无法预知,管家幺哥能不能度过眼前这道坎。
尽管是春天,这天的空气却异样的沉闷。偌大的张府大院笼罩着恐惧的气息,让所有的佣人,都觉得世界的末日到了一般。
一夜没睡好的张老爷,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管家幺哥,他要弄清楚,到底管家想干什么?还有,这件事情,是不是和俏娘有关,如果和俏娘事先勾结的话,那这对男女的命,也就到头了。
张老爷的脸色发青,端坐堂屋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堂屋墙体的上方,挂着“天、地、君、亲、师位”的祖宗牌位,整个堂屋显得格外严肃,堂屋两边分男女阵营,分别站在左右两边,聆听老爷会审犯下大错的佣人,这是张府历来的家规。当然,张府用家规来治府,是极少用的,及便是用,也会很谨慎。对级别低的佣人,一般也不会用。可今天,是管家犯了家法,要处置,首先就会动用家法的。
堂屋里挤满了张府所有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都静静观察张老爷的神情,等候管家的出现,等候张老爷如何处置管家。
“来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的头“唰”的转向门外,连张老爷自己也是如此。
因为管家自己犯了家规,今天会审管家的,除了张老爷之外,还有张府盐场的掌柜马爷。见人群骚动,马爷吆喝道:“大家安静点,大家安静点!”
俏娘不是张府的人,所以没有资格参加会审,空旷的大院里,只有她一个人孤独散步,她在焦急等待消息。那些开得正艳的花卉发出的阵阵清香,也不能给俏娘带来好心情。俏娘感觉到了,这个深宅大院里,到处埋藏着危机,尽管她来的时间不长,对此,她已经深有体会。她现在真希望张府堂屋那些人们,赶紧散去,她好知道消息。
老爷还算宽厚,没有在堂屋上辱骂更没有让家丁动刑,只是黑着脸说:“你身为管家,自己却不守家家法,古往今来,哪有你这样的管家呢?”
跪在堂屋中央的管家说:“我知道错了,请老爷发落。”
张老爷阴沉着脸,说:“你一五一十的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虽然管家的身体经过一晚的折磨,已经十分虚弱了,但是,老爷问话了,管家不能不说呀。管家把自己想让老爷娶俏娘的想法照实说了,而后昏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麻嫂子站了起来,冲老爷说:“老爷,我要替管家说情,他对老爷是忠心的,这件事情,我看真的错怪管家了。”
“放肆,你能这样和老爷讲话!”盐场掌柜呵斥道。
人群安静下来,张老爷还是黑着脸,轻声说:“把麻嫂子,关三天黑屋,让她反省反省。”
几个家丁立即把麻嫂子带走了。
后来,这个情景,俏娘听说了,眼泪汪汪的。
虽然众人没有再说话,可张老爷心里清楚,他们内心都不平呢!
张老爷最后决定,管家幺哥,处罚一季度薪水,依然是张府的管家,已观后效。安排了郎中,前来府上给管家幺哥治疗伤口。一场虚惊的剧,就这样落幕了。
张老爷正式宣布,他要前去苏州去谈生意,家里的大事,依然由管家幺哥负责。此次随他同行的还有盐场掌柜马爷。众人心里都明白的,老爷不像以前那样信任管家幺哥了,以前凡是老爷出远门,随行的只能是管家一人,而这次,换成了张府盐场掌柜马爷,其中的奥妙,众人共知了。
管家幺哥虽然知道老爷的安排对他今后不利,可是,他又能如何呢?老爷要出远门,自然是张府的大事,尽管管家幺哥受到了冷落,但他毕竟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管家,和老爷一起,在外面见识了不少世面,规矩他是清楚的。
拖着伤痛的身体,管家吩咐如何给老爷一行准备各种所需物资,还有老爷的随身物品。这些,只有他管家心里才有数的。当然,管家也给老爷的主要随从,马爷也认真准备了,他心里没底,不知道马爷是不是要取代他,不管怎样,现在的马爷,是不能得罪的。
经过管家的精心安排,老爷如期上路了。老爷临行前,还特别让俏娘见了面,俏娘面色憔悴了许多,痴痴的看着老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毕竟,她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张老爷***了她的脸,对她说:“好好呆着啊。”
张老爷说了这话,俏娘却流下了两行热泪。老爷有些难受的说:“有管家他们呢,不用担心的。”排排俏娘幼小的肩头。老爷心里想,这个年轻的俏娘,已经把他当依托和牵挂了。
就要上路了,俏娘一边哭泣,突然间回头朝自己住的北厢房跑去。头顶的丝巾迎风扬起,景况十分凄凉。而后她停留了脚步,猛然回头,脸上挂满了泪痕,痴痴朝老爷这边看。只见张老爷低下了头,脸上也流露出几许的别离之情。
看着俏娘的伤感情绪,大家都为之感动。张老爷说:“她还是个孩子呢,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这个话虽说是讲给在场的其他人的,倒不如说是讲给俏娘的,只是俏娘离得太远了,无法听到老爷的表白。
只有两个家丁和管家幺哥将老爷一行送到城外。
下了马车,管家幺哥打了拱手,弯着腰,必恭必敬的对老爷说:“老爷,祝您一路顺利,马到成功。”
张老爷脸上微露笑意,说:“不是有马爷随行吗,还怕不能马到成功,你们回去吧,管好家里的一摊子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管家幺哥忙点头说:“家里,你就宽心吧,我一定不让他有闪失。”
“那就好,拜托你了。”张老爷说。
张老爷他们从新上车了,管家大声对马爷说:“马爷,你可要照顾好老爷啊!”
掌柜马爷探出头来回话:“放心吧,我会的。”
宽大的马车这才绝尘而去,一路上尘土飞扬,把个半边天都笼罩了。管家和家丁呆立了好久,心里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