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了爱情,生活仍在继续。
我不止一次的思考着小真的那句话“你们三个人岂不是一个小联合国?”,思索着我可以做些什么,或者,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我们三个。
思考在进行着,工作也在进行着。我还是日复一日的和猪们,养猪的农户们,猪贩子们,运猪的车队们打着交道。电话,或是见面。这份工作养活着我,或者说,在养活我之余,给我留了点零花钱。但是,我并没有感到快乐。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在体现着价值,在为东家“丰收”创造着利润,但除了给公司账上增添一些人民币之外,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也许无形之中以自己大学生的身份提高了公司在猪贩子们眼中的形象,但那不是我所关心的。而反过来,公司,除了提供给我人民币以外,真的也没有再提供什么了。
这正是悲哀之处。
我们所做的事和我们想做的事不同。我们不快乐。
这看起来要求有点太高了,既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要在物质上保障自己的需求,在一个“大学毕业生比狗还多”的年代,毕竟不是大多数人所能做到的。选择理想,损失物质,或者选择薪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于是那段时间我很痛苦。
与此同时,卖轴承的Sebastian和卖茶叶的Adele也在痛苦着。只是,我们忙于为公司创造人民币,很少交流这种痛苦。牢骚不超过三句,转头又做自己的工作去了。我后来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不喜欢的事,你可以选择不做,但是如果已经在做了,那就不要把时间全部花在抱怨上,努力去克服你对它的不喜欢并做到你所能做到最好的。这样,即使有一天你不做了,别人也会说,你曾经干得很不错。
留个好印象,在任何地方都是重要的。只要你还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还在和其他人打交道。
在真正下定决心改变现状之前,我会选择投入99%的精力到眼前的事,留下1%的精力思考。只要不是智力水平极度低下,99%的精力足够做好每一件事了,至少,做到不比别人差。
我在这样的信念里,把几十头猪从一个省运到了另一个省,又从再一个省运了几十头猪到再另外一个省。猪们的命运在我的电话中改变了。确切的说,只是改变了过程,却没改变结果。
它们都会被屠宰。
一次,有一头猪在高速公路上跃出了车上的栏架,车子高速行驶的惯性使它在路面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瘸着站起来,却被另一辆飞驰而过的车撞死了。
而这一幕发生时,我就在运猪的车后面的一辆车上。副驾驶座位,开车的是那个老业务员,我完完整整的看到了整个过程。同行的还有Alex.
我们是运这批猪去一个屠宰厂的。快有一个小时车程就要到了。
“唉,要少交一头了。”老业务员对此的所有反应,他眼里,猪只是换人民币的货物。
我却好像顿悟了什么似的,忽然觉得我的处境跟这些猪很相似。被禁锢着,没有自由。忽然佩服和羡慕起这头猪来,从它纵身一跃到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只有不到一分钟,但在这之间,它做出过努力,获得过自由。
自由。
如此宝贵的字眼。
做自己想做的,摆脱束缚,解除禁锢。
我们想要的不仅仅是人民币。
我非常感谢那头猪,它用自己的死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光是想,而是该行动起来了。
那天把猪送到目的地,对方的老板请我们吃晚饭,老板姓朱,真不亏干了这一行,做生“猪”屠宰生意的老板,姓“朱”的老板,外形上却有点名不副实,完全是一幅尖嘴猴腮的样。
从屠宰场又驱车一个半小时到了一个县城。我没记得叫什么地方,总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县城虽小。五脏俱全。
席间觥筹交错,大家红光满面。
吃完晚饭,朱老板买完单,没有各回各家的意思,而是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们的老业务员,似乎在征求什么意见。
老业务员看了看我们两个,就说,“小伙子们第一次来,那咱们就去唱歌吧。”
这位朱老板我们是第一次见,老业务员却和他十分相熟了。本来这次只要司机直接把猪送过来就可以了,老业务员带我和Alex一起过来,就是想让我们认识认识,以后后好自己跑业务。不过我已经告诉自己,不会有以后了。因为,爷我不打算伺候了。
不过说到唱歌,我和Alex也来劲了。年轻人么,活动积极分子,没事也是很喜欢到KTV一展歌喉的。当下表示这个主意不错。
等我们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有那么点不对劲。
我们平时去的都是量贩式的KTV,名字大多叫什么歌,什么乐迪之类的,而眼前这家显然不太一样。
粉红豹。
一听上去就有那么点那个——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但是这显然是那种……暧mei场所。无数次在电视上看到夜总会的生活,红男绿女,变幻光影,一掷千金,等等。
眼下我即将亲自走进去体验,当然,不用我自己花钱。忽然非常矛盾起来,因为向来对这类地方总是持排斥的态度,但是总不能忽然说,哎呀,我肚子疼先回酒店,你们进去吧。
我看了眼Alex,他似乎也正在忸捏之中,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渴望而又畏缩的念头,我看得出如果我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他会很高兴地走进那个霓虹闪烁的门。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唱唱歌喝喝酒而已。不过我还是打算耍一下Alex,就给了他一个“我不太想进去”的神情,我没猜错,这家伙立刻一副“Comeon,man”的表情,以一种近乎渴求的眼神看着我。我笑笑,说,走吧。
大堂布置得比较豪华,金色装饰占了大部分,一块彩绘玻璃的大屏风,一只粉红豹在上面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从大门进来的每一个人。从那迷离后面,我看到了贪婪。
朱老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领班笑脸相迎,脸上开了一朵花,想来老朱虽然长的獐头鼠目不讨人喜欢,在这儿消费起来却应该是慷慨而大方的。任何有常识的中国人都不会和人民币作对,而这种消费场所,在我看来更是认钱不认人的了。不仅仅是在我看来,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会这么说。管他是认钱还是认人,就当体验一次生活了。
老业务跟在领班后面,老朱在他身后不远的右边,我和Alex跟在后面。老业务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像是奔赴刑场一般,有一种掉头跑掉的冲动,脚步却不听话的在跟着前面走。
包间跟普通的KTV相差倒也不大,只是比较大,整个空间,以及里面的摆设,都不是量贩式的KTV常见的规格,要大出不少,还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想来是为了喝酒准备的,喝多了方便呕吐。想想总不能都捂着嘴往外面跑,走廊里酒气冲天,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大家坐定,领班出门,进来一个看起来应该是服务员的女人。因为怎么看这也不应该是传说中的“小姐”,相貌极其普通,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子,外面套一个小背心,还毛绒绒的,我称之为人工皮草。
以前印象中的“小姐”们——当然,印象来自于各类影视作品——应该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果然,这位姑娘给我们点完烟后,说:“你们先坐会,我去叫人进来。”
叫人……
叫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
我和Alex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幽暗暧mei的灯光变幻着,打在我们身上,脸上,打在我们心里。心里忽然泛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触摸到的都是虚幻的空气,浮华的光影。一瞬间似乎灵魂出窍了,飘到天花板上,看着下面的躯壳。
过了不到三分钟,门打开了,先前的服务员(后来听老业务员和老朱称呼她为“公主”)走进门,双手交叉自然下垂于身前,站在门边,后面齐刷刷进来了一串“小姐”。我之所以作如此判断,是因为这些女孩子的风格跟我在影视作品中所接触到的十分一致,总之,绝不会是进来打扫卫生的,也不会是服务员之类的。
Alex小声跟我说,“Sean,穿着不统一呢……”
我也压低了声音说,“她们是小姐,又不是空姐,怎么会穿的一样……”
我们两个正嘀咕着呢,小姐们在我们沙发的正对方站成了一排。老朱满脸淫笑,跟老业务员说,“让小伙子们先挑吧,嘿嘿。”老业务员转过头来,像是尴尬了一会儿,然后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说,“Sean,Alex,这可是在给你们上课哦,哈哈,别拘束,看中哪个点哪个。”
好在室内的灯光是阴暗的,要不然我一张烫红似的脸将被一览无遗。我都不用看,就知道Alex肯定跟我一样,俨然是两个唐僧掉进了盘丝洞,还要在一堆蜘蛛精中挑选两个。西游记里的唐僧总是一本正经,而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免不了有些心猿意马了。
第一次。
点小姐。
十几秒钟的沉默。
老业务员看不下去了,而那些小姐们,进门的时候笑容满面,现在看我们那么磨叽,有几个眼角竟然露出了不屑的神色。老业务员转向老朱——后者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啃西瓜,“朱老板,小伙子有些腼腆啊,哈,哈哈,要不你带个头先点一个吧。”
“那怎么行?”老朱把吃了一半的西瓜往桌子上一放,连连摆手,“你们是客人,俩小伙子又是第一次来,我怎么能抢先呢,开玩笑。”
“那Alex,不要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了,你先。”
我有一种小学上课时老师提一个我没有准备问题,目光掠过我,而最后点了我同桌的那种感觉,那种心中石头高高悬起之后落地的感觉。而老师往往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下一个问题,就会点到我。
生活就是那么充满了雷同。
Alex被点到之后,非但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表情,反而镇定了下来,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先点!”然后开始以沉着冷静的目光细细打量眼前这一排我看不出年龄的女孩子。3秒之后,他指着一个身材很好但是相貌在我看来比较一般的女孩子说,你吧。
你吧,多么随意而自然,我真怀疑Alex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所,不过懒得去研究了。那个长腿女孩跟旁边的女孩说了些什么,然后微笑着过来坐在了Alex右边。
“该你了,Sean.”
我料到该我了,腼腆归腼腆,那么一串年轻女孩站在眼前,说一点不想看的肯定是伪君子。所以我在她们进来之后10秒钟之后,就已经浏览过一遍了。
前10秒,我在想小真。想想跟她在一起没多久,我竟然出入这种风月场所,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样。不过内疚归内疚,纠结归纠结,事实是,我已经坐在这儿了,坐在这个闪烁着迷幻灯光的包间里,眼前是一串小姐,不,一排小姐。
其实我早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女孩。我看别的女孩子都是庸脂俗粉,眼光里透着的全是对物质的渴望,看不到一点真诚。但其中有一个,长得很乖巧,个子高高的,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挂着虚伪的笑容,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我们,粉红色的连衣裙,下摆在膝盖以下,穿的一点不暴露,就像我们身边的女孩,在学校,在路上,在办公室能遇见的那种。如果不是在这个“粉红豹”遇见她,而是在公车上或在外面任何一个地方,我都绝对不会把她和“小姐”两字联系在一起的。
我点了她。她过来坐在了我旁边,还是很乖巧的样子,只跟我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我也微笑作回应,却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发烫,就像刚刚老业务员说给我们“上课”时一样。好在灯光明灭不定,没有人看得出我脸在发烧。
朱老板和老业务员各随意点了一个,老朱点的那个在我看来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想想,看起来那么不赏心悦目,老朱审美观念和常人不同么。其他的女孩子虽然不是什么闭月羞花之貌,不过随便点一个也比他点的那个要漂亮一些。
不过,我错了。
点了人不是用来看的。
第一次来的人和第N次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人不可貌相。
那晚我深刻的体会到我的阅历是多么的浅。
首先,点了女孩子过来是喝酒的。老朱的那个来者不拒,统统喝下,而且面不改色。
其次,人不是长得乖巧就乖巧的。我点的那个一杯酒下去后忽然变成了个话篓子,说个不停,十分聒噪,让我很烦。完全没有一点是符合我先前对她的看法的。
后来我总算明白,这种场所里面的女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我想的太天真了,以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唱歌喝酒差不多两三个小时,散场的时候,我点的那个粉红连衣裙竟然还嫌小费给的不够,一路念叨着出门去了。
我的第一次。新鲜感荡然无存,并且对这场所产生了真正的厌恶。如果说以前是假惺惺伪装成一个正人君子来鄙弃这种场所,现在则是真正见识了之后的切身厌恶了。
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这种地方一步了。
不过Alex似乎和长腿妹妹相处甚欢,玩色子喝酒,对唱情歌,完了人家还一路送我们到门口。Alex回头和她再见,她还在粉红豹门口看着我们上车。
真是敬业。
那晚上,我和Alex聊起这尝鲜的事儿,我一脸郁闷。
“唉,你说,她怎么伪装的这么好呢?明明看上去文静乖巧,讨人喜欢,怎么竟是那么势利那么……,唉,睡觉的心情都让她破坏了。”
“Sean,不是吧。你还为了这么一个女人烦恼?夜场的女人,逢场作戏的人,你以为她们是谁,纯情的小高中生啊?唱首歌还要跟你扭捏一会?你花钱买笑,她拿钱卖笑罢了,各取所需,纯属交易。不带任何个人感情。人说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别看她跟你甜甜微笑,小费给少了立刻给你臭脸看!”说完,Alex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冲他这表情,我敢以性命打赌,Alex跟“小姐”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苍天啊,一个刚刚毕业的硕士,只比我长两岁才对,为什么阅历如此丰富。
经验丰富也好,稚嫩也罢,总之,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次出差回到公司后一个星期,我正式从丰收公司辞职。一个月后,Adele和Sebastian相继离开。两个月后,SAS在城西一栋公寓楼的诞生。
那段日子艰辛而让人兴奋。三个人凑了十万元钱,开张初期没有任何业务。整天在网上寻找信息,后来慢慢接一些其他翻译公司的活……,最窘迫的时候三个人就围在一起一边大吃方便面,一边畅谈理想。
好在,我们挺过来了。
好在,当初我们凭着年轻人的冲动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否则,说不定直到今天我还在贩卖生猪,sebastian还在倒腾轴承,而Adele在研究茶叶。
至少,我们寻回了当初的梦想。最初的梦想。(第三章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