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磊和周舟的秘密原来是这个小酒吧。
就在学院南路一直往西,有一溜的小咖啡馆,原来我们在上学的时候经常去,里面的客人大部分是附近大学的学生。磊子和周舟竟然在这一列的咖啡馆之间租了一家开了个小酒吧,还是让我惊讶了一下。看起来生意还出奇的好,消费的也主要是学生,包括外国留学生。周舟得意的告诉我,这是他们两个辞了原来的工作,用尽所有办法东拼西凑了足够的钱,才开起来的。我说你们就不怕亏了么,磊子说:“亏了我也愿意,这是周舟的梦想,有朝一日能自己开间小酒吧。”可眼前这景象告诉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内是不会亏损的。
真的是小,真的是tinylittlebar,但是布局很好。两层,上层是木地板的栈道一般的结构,围了房子一圈,木质楼梯盘旋而上把两层连接起来。一层放了些木头桌子和木头高脚凳,中间有一条小河流过,没有水,只是铺满黑白两色的卵石。光线很暗,每张桌子上点着小蜡烛。舒缓的背景音乐。年轻人们坐在那里喝酒,烟头在暗处明灭闪烁。没有别的酒吧的喧闹。我们坐在二楼,磊子和我喝百威,周舟喝百利。看着楼下的年轻人,又开始聊我们的过去……
晚上回去以后我很快入睡,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一条沥青公路上,两边都是很高的山,而天色似乎是夏天黎明之前的灰蒙蒙,东方尚未发白,视线不是很好。我不知道这条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它通往哪里,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也没有任何有人或车子会出现的迹象,好像整个世界有我一个人,一路前行。
接下来的三四天,我白天和磊子出去逛,西单,王府井,甚至植物园,军博,晚上就去周舟那小酒吧坐着,坐在二楼看楼下的年轻人,观察每个人在烛光中的表情,猜测每个人背后的故事。我想把自己置身这个世界之外,姑且称之为疗伤,尽管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受了伤。
这天我一个人坐在西单文化广场,沐浴着冬日的阳光。环形的石台阶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人,有年轻的情侣,有吃薯条的孩子,有优雅地抽着烟的女子,还有面部表情沧桑而淡定的老人。我很喜欢这感觉,暖暖的感觉,整个世界就在我眼中,老人,孩子,而我也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忽然有一种归属感,愿意一直这样坐下去,愿意太阳就这么挂着不动,懒懒的挥洒着不强烈的光。但是天色还是慢慢变暗,老人小孩和女子都渐渐离去,而我不再感觉得到温暖,也起身朝地铁口走去。
刚跨出第一步台阶,我鬼使神差的回头去看刚才坐过的地方,一下子只觉得胸口猛烈地震了一下,接着清晰地听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文化广场连着中友百货大厦的连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独行。白裤子,黑线衣,墨镜,头发在风中轻轻飞扬。“小真?”我喃喃自语,在两秒的惊呆后,拔腿狂奔过去,那个身影却在朝中友百货走过去。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那儿,人已经不见了,我追进百货大楼,上上下下的转,再也没有看见。我不能百分之一百确定她是小真,但是那样的身影,以及那身影给我的感觉,我相信是不会错的。
她那天走之后,我想过她可能会回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出门远行;想过她可能会去加拿大,她学习生活数年的地方;想过她可能会去缅甸,她一直想去的地方,虽然她从没跟我说过为什么想。可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来北京。尽管,理智提醒我,那很可能只不过是一个长得跟小真相似的女孩罢了,不一定就是她,我却还是努力在告诉自己,那就是她,不会错的,就是小真,她在北京。我没追到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惊喜的发现不再是已停机,但是也没通,提示不在服务区。无论怎么说,我终于在那么多天后感觉到了一丝她存在的痕迹。我忘记了她说的不要去找她的话,开始每隔两分钟打一次电话,但每次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破天荒地没去周舟的酒吧,而是给他们打了个电话,晚上要一个人逛逛。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我沿着长安街的辉煌灯火行走。漫无目的,但是潜意识里好像是等待着某个身影,某种熟悉气息的出现。从九点多到凌晨一点,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一街灯火,街上驰过的汽车,人行道上偶尔走过的陌生人。冬夜的风从我的领口灌进来,直刺到我心里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天天去那一带逛,百货商场,外贸小店,地下美食街,但是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白裤子黑线衣的女孩。再不停的拨打那个号码。
这次,是空号。
我的脑子似乎空白了一瞬间,再回过神来,像是处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分明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楼房熟悉的空气乃至飘落在冬日冷风里的片片杨树叶子,却像是从没见过。我似乎远离了眼前这个世界,所有的存在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陷入了巨大的孤独感,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回不去,回不去。仅存的理性提醒我这就是精神恍惚,不,是失魂落魄。
手机忽然响起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MondoBongo》,Joestrummer慵懒的嗓音挽救了我的理智。我清醒过来,没看是谁的电话,直接拿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Sean,我。”
“说。”是Sebastian.我跟他对话很少这么简洁。
“……你……还好吧。是这样的,奥森公司下个月有个展会,请了他们欧洲的重要合作伙伴来参加,展会需要翻译服务,他们公司负责行政工作的Oscar想亲自跟你谈。”他似乎也听出了我这半个月来的散心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好的,我知道了。时间呢?”
“我说要跟你商量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告诉他,后天早上10:00到我们公司,就这样,挂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郁闷的事情吹掉。逃不掉的,我以为我可以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不问世事和自己待一段日子,可是来了北京。先是看到那个不知是不是小真的女孩,再是Sebastian的电话——当然我此时应该感谢这个电话把我从自己的世界拉回到现实——我摆脱不了记忆,也摆脱不了生活。逃不掉的。
订好了机票,我开始考虑怎么跟Oscar谈。通常我们都是去寻找客户,这次客户找上门来,还是来头不小的奥森,我却让他自己来我们公司找我,是有原因的。我们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而且,是他们理亏。去年他们要做一个接待会,我们SAS的一个同事Alice跟踪项目一个月,提供了方案,安排了人员,Oscar满口说很满意我们的服务。当我们要签合同的时候,却被告知奥森已经和另外一家翻译服务公司于前一天签订了合约。
当时我非常生气,负责跟这个项目的Alice更是委屈的抹眼泪。Adele花了一整天时间来安慰这个非常出色同时非常倔强的下属。Oscar当时只发了一封简短的电邮给我算是道歉,当然他只收到我邮箱的自动回复。我向来反感不讲信用的人。
我给磊子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明天要走的事儿,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到了磊子家里,两口子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我。
“来来来,吃饭。”周舟还系着围裙,一边端着米饭,一边招呼我。
“怎么样?整点儿?”磊子打开了一瓶红星二锅头。我对这小子的评价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雅俗通吃”。他今天可以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和你在西餐厅彬彬有礼的吃牛排,明天说不定就一个人趿拉着拖鞋穿件T恤在家里用手撕开超市买来的廉价烤鸡,完全不顾形象。这也是我大学时喜欢跟他混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我们臭味相投。用我的话说是“浑然天成地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得体到了一定境界。”
“整点儿,整点儿。”我换好鞋坐下,一边招呼周舟也坐下。
“我公司有事儿,得回去了。”磊子和周舟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会主动问我“为什么”,我愿意说他们就愿意听,我不说他们绝对不问。这让我感到非常舒服。但是这次我有必要告诉他们,因为我来北京的原因他们是知道的,所以我认为也有必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走。
“嗯。好久没这么聚过了,以后随时来。”磊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知道我再像这次一样一来住那么久的机会不太会有了。
“这么多天,唉,我知道我不该说,不过确实是麻烦你们两个了。”我一边说,一边起身离开座位去我的包里拿出两份礼物:一只水晶烟灰缸和一套Dior的化妆品。“来,刚才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了点小玩意儿。”
朋友对我好,我从来不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我坚持不让小两口送我去机场,一个人带了行李打车去了机场。飞机起飞,这短暂的逃避告一段落,我也清醒的认识到,我和小真,绝不只是简单的分开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