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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苏

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每一天,那个女孩总会站在四季落地玻璃窗外静静看着窗台上的铃花。果冻做事的空隙总会猜测,她究竟想干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果冻总会好奇,在她身上会有怎样的故事?­

这天,女孩再一次站在窗外静静望着铃花发呆。果冻想起她午后站在窗外阳光绚烂洒在她身上的样子,清新得一尘不染。此时的天空有些浅浅的灰,缓缓下起小雨,那些细细的雨线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痕迹,女孩站在小雨中撑着一把小巧的橙色雨伞,果冻理解那是太阳的颜色,她想,这个女孩应该是一个明媚的孩子。她应该请她进来坐坐,本应这样。果冻走到门边,扶起浅绿色的纱窗推开玻璃门,纱窗帘抚过那窜挂在门框上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要进来坐坐么?下雨,天凉。”

“可以吗?”女孩轻轻抬高手中的橙色雨伞,露出伞下娇好面容。邻家小女孩的亲切温婉,小心询问的声音很轻很细。果冻想,应该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孩。­

“我怎么忍心让你在外面忍受风吹雨淋呢?快进来吧。”果冻向前倾身轻轻的拉她进屋,透过指尖传来冰冷的温度。­

“谢谢。”女孩折好雨伞轻拍身上的雨滴,明亮的眼睛闪烁。“我是流苏,姐姐你呢?”­

“不客气,坐吧。渴点温水,小心别感冒了。夏天的雨总是这样,快得我们跟不上节奏。叫我果冻吧。”果冻领她坐下,递给她干毛巾和温水后在她对面坐下打量她,她身上已经被风吹起的雨点打湿了一些,发尖有几滴雨水滴落,真的很是惹人怜爱。“为什么总在窗外傻站着呢?”­

“果姐姐真是个好心的人呢。”流苏捧着水杯望着果冻,清澈的眼睛笑颜弯弯。她低头把杯子放在嘴边吹气,“果姐姐,那是什么花?好漂亮呢。”

果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台上的银铃花正安静盛放:“银铃,也叫铃兰花。分布较高纬度的地方,深山幽谷,林缘草丛中。香料植物,它的花可以提取精油。你看它纯白色的花朵像一串串铃铛挂着,是不是很漂亮?”­

“像铃铛一样的花我第一次见,真漂亮!”流苏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抿嘴笑。­

“含义是‘一定会幸福的’,所以一般是送相爱的人。”

“一定会幸福的?好好哦。”流苏傻笑着捧起杯子轻轻喝口水,眼睛明亮。­“收到这样的礼物肯定很幸福。”

­“既然小流苏这么喜欢,买一盆回去养养看啊。”­

“买来的幸福还算是幸福吗?不要了。”流苏想了想后笑着摇摇头,“这些时间在外面看着姐姐一个人在里面忙碌,待在花的世界里肯定很幸福吧!香香的美美的。果姐姐和花一样让人感觉亲近喜欢。”­

“说我是花仙子的意思么?”果冻笑笑,想,与布丁相比,这个孩子确实有礼貌多了。但却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一朵水仙一朵玫瑰,感觉差很远。

很久以后,果冻才明白小流苏那话的含意。第一眼看到她时,果冻就被她震到,怎么会有这么坚定的眼神?透明,纯真,绝对。也许,彼年同样年少的她也是如此坚定绝对,只是,时间慢慢让岁月变得斑驳。是呵,时间何时变得这般仓促?她笑,自己已是快要奔三的人。清晨雨后,果冻找出那件一直珍藏的旗袍换上,将长发盘在脑后,淡淡摸脂。望着镜中温婉娴熟的女子,感叹,真的已经长大了,身上怎么也找不出当年那个纯白少女的影子。绸丝在纯白的料子上勾印出一朵朵轻飘的花影,黑色镶边、作扣,高高立领上方含笑的脸,露出的双膝修长白皙,娇小中玲珑。二十五,不能称作女孩,亦不想被唤女人。何必再装嫩呢?她笑笑,想起了年轻明媚的布丁。青春走得可真快呵!

“哇哇哇~!我的个娘哎~你这是投第二次胎了?”刚进门的布丁唏嘘不已,拉着果冻看来看去,“我说果冻,你今天要嫁人啊?整这个漂亮!”

果冻笑:“同学嫁人。”

“还有比你嫁得晚的?”布丁做惊讶状,“你也该嫁了~”

“少取笑了,都觉得自己老了。”

布丁撇嘴:“知道老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呗。你这个样子来卖花挺配的,超有卖相!这么古典的一条石板街,这么雅致的一个花店,再加上你这么一个优雅的女人,生意肯定火!你就天天这么穿呗!”

果冻笑,不置与否。

参加婚礼回来,果冻真是觉得自己老了。看着彼时年少的同学们如今都已为人父母,心里有些慌,被追问慌了。她感觉,这个年龄怎么了?怎么就那么惊讶于自己依旧单身一人?她举着碎花伞慢慢走在被雨水冲洗过的青石板上,心里突然就装满了忧伤。她想起,那个男人终究是忘了自己了。

“呀,果姐姐今天好漂亮。”

果冻收伞,站在花架下抖抖上面的雨滴:“小流苏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家里闷得慌就想着来这里转转,这雨也真烦,好几天了都不停。”流苏媚眼弯弯,上前接过伞放在架上,拉她进屋。这让果冻想起了几天前同样的场景,只是换了下人。“果姐姐,你相信网恋么?就算再怎么虚幻不实的网络,也应该有真实的感情存在对吧?就算面对的是冰冷的屏幕,可在那面毕竟是实实在在活生生有情感的一个人不是吗?”­

果冻偶尔工作需要会上网查一些资料,除此之外对网络还真是一窍不通。“小流苏网恋了?网络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每个人摘下或戴上生活中没有的一面,躲在屏幕后面与陌生人说有的没的。因为没谁知道谁,就可以没有负担的做平时不敢做的一些事情。很多人对它依赖,因为它可以让人有另一个或更多身份,扮演现实中扮演不了的更多角色。可能正是这样,它能满足人的虚荣心和精神追求,才有这么多人在里面沉沦。既然恋爱可以在现实中寻找,网络也未必不可以。但是,现在坏人太多,小流苏你要保护好自己才行。­不管是现实生活中还虚拟世界里,谁都可以轻挑的制造出暧mei。但那绝不会是美好的爱恋,因为开始得太轻易才会不珍惜。没有一起经历爱情路上的不容易的感情不是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么?”

“果姐姐,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流苏有些恍神,神情落寞,急忙站起来和果冻道别,未容果冻说话便侧身闪出门外后又折回身来,拿了台上的名片就跑。­“这个,给我一张。”

果冻有些忐忑,世界如此混浊,现在的孩子没学会自我保护可要怎么办才好?几天后收她到一条陌生短信:“果姐姐,有人来买银铃么?”­

果冻看着短信,知道是天天站在窗外看铃花的小流苏发来的就回:“没有,小流苏。”­那边很快回答:“姐姐怎么知道是我呢?”­

果冻就笑,能这么亲切的叫我果姐姐的人只有她了吧?毕竟现在有礼貌的孩子太少。她继续回:“猜的啊。你有托人来买么?”­

“没啦,谢谢果姐姐。你忙。”­

­第二天短信如约而至:“果姐姐,今天有人来买银铃么?”­

果冻回:“没呢。”­

第三天短信继续发来:“果姐姐,今天有人来买银铃么?”­

果冻依旧不动声色的回:“没呢。”­

第四天,果冻想起那个小白兔和胡萝卜的故事,虽只是个冷笑话,她却如此记忆深刻。她依旧记得那个时候,遇见顾家洛的那个时候她哭着,他却笑着给她讲了这个笑话。那时,幼小的果冻总受其他小孩欺负,他们总围在她身边喊‘没妈的小孩,没妈的小孩’,果冻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追着他们打,结果总会很惨,她会被那群小孩狠狠有修理一番。晚上全身脏稀稀的小果冻回到家,身为医生的爸爸总会严肃的再修理她一番。她就站在门口紧紧咬着嘴唇哭着却不敢哭出声来,更不敢告诉爸爸说别的小孩骂她是没有妈的孩子。果冻永远记得那年盛夏的午后,那时每当想妈妈的小果冻就会跑到那棵老榕树偷偷哭泣。榕树下有很多不听话的小孩趁大人们午睡时偷偷跑出来玩,尖锐笑声包围着她,她越哭越伤心大喊‘我不是没妈的小孩,我不是没妈的小孩,妈妈只是出差去了,妈妈只是出差去了。’就在那个时候,顾家洛出现了。他为她赶跑所有的坏小孩,蹲在小果冻的身边用手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喂,你别哭了,我都给你把他们打跑了,他们再也不敢来欺负你了!’小果冻依旧伤心的哭泣着,看着她哭却毫无办法急得团团转的顾家洛就扳起她的头说‘你以后你跟我混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这里是我的国我是王!我说了算!’小果冻抬起眼泪婆娑的脸,模糊中看见同样年少的顾家洛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划地界。顾家洛说‘我给你讲个小白兔的笑话吧!’,看着他手舞足蹈的的样子她笑了,然后又哭了。

想到这里,果冻的眼睛湿润心里一阵难过。再次相遇,你并没有认出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果冻依旧可以清晰的记起有顾家洛陪伴和保护的那些日子。一起在午后偷跑到榕树下玩闹,一起去偷邻居家的小金橘被邻居阿姨扯着衣领回家被爸爸痛骂,一起和欺负她的坏小孩打架争地盘……她还记得爸爸不让她跟顾家洛疯闹,说他是个没妈没教养的坏小孩,那时小果冻心里百分不服,我也是个没妈的孩子啊!她还记得和顾家洛疯玩了一整天回家晚了酒鬼顾爸爸渴醉后痛打他的样子,那时的顾家洛咬紧牙不出声不掉睛泪,还会把低着的头扭向窗口,对正趴在窗外偷看的小果冻挤眉弄眼的做鬼脸,那时小果冻就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顾家洛就会用力的对她使眼色让她别出声,别被他爸爸发现了。而现在,时间过去很久很久,果冻的耳边依稀传来他温柔的声音,‘果果,你别哭,我给你讲个小白兔的笑话。’。果冻依旧记得他捏着嗓子学小白兔的声音说‘老板,有一百个胡萝卜吗?’,果冻依旧记得他用孩子气的童音压低了声音去学老板的声音说‘没有,今天没有一百个胡萝卜。’,果冻依旧记得他对着听完笑话却越哭越伤心的她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就那么想念,想念年少的顾家洛在草地上奔跑着划地界的样子,边跑边大声呼喊‘这里是我的国,我是王!’的样子……

这样持续了一个礼拜左右,流苏的短信没有再来。果冻渐渐感觉,那是一种等待,一份和她一样的期待。她发觉自己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故事。可是就算是这样,果冻依然选择等待,她不主动揭开故事的启子,她知道小流苏会来的,需要的只是时间。

角落的那盆白色风信子早已经枯萎,只留下枯黄的枝叶,它总是错失明媚的夏天。不敢表露的爱沉静的爱,和那些已经被时间掩埋的故事一起枯萎了。是否会有人记得那些已经退色的过往?忘记了吧?那场盛大的相遇,那些年少的过往,早已埋葬在老去的榕树下了吧?而她却依旧在迷恋不应该留恋的爱恋,依旧在紧握应该放手的不舍。有些故事,仅仅是她一个人在念念不忘。­

门旁的风铃响起,有客人来了。­男孩个子不高,有些腼腆的站在门口。果冻起身走过去微笑:“请进。”­

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双手,脸红红,紧张的望着果冻不好意思的笑着:“呃。那个,有花卖吗?”­

果冻笑:“这就是花店啊。要什么花?送女朋友么?”­

“我第一次给别人买花,不知道要送什么花才好。”­

“那她喜欢什么花呢?”­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

“你给她买花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

“呵呵,我第一次见她呢。””他傻笑着用手比划,­“有没有那种像铃铛一样的花?”

“是不是这种?”果冻领他到花架旁指着银铃问:“银铃花,花语一定会幸福的,送给相爱的人。”­

“还真有这种花啊?”他惊喜的捧着银铃不断打量,听清果冻的话后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我懂了……我想用最漂亮的包装可以么?”­

“当然。”果冻想,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这般慎重。­送走他,果冻立马就想起小流苏来。她拿出电话,要发短信告诉她今天有人来买银铃了么?

­傍晚果冻站在墨绿的藤蔓下面修剪枝叶,流苏却自动出现了。透过繁茂枝叶的空隙,果冻看见夕阳里流苏正抱着一大捧向日葵向她走来。待她走到眼前,透过枝叶将头伸了进来,一脸阳光的将手中的向日葵递向她:“果姐姐,送你的。”­

“店里的花已经不少了,不过,谢谢。我会放到楼上房间去,不会卖掉的。”果冻放下剪子拉她到架子下的秋千上坐下,想起那个害羞的男孩来。­“对了,上午有人来买银铃哦。”

“所以要谢谢姐姐啊。”流苏低头,一脸娇羞。

果冻见她幸福像个小女人般眼角弯弯,便明白过来:“这就是你的等待?姐姐祝福你,就像银铃,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果姐姐,可我却有些迷茫和不安。一直觉得果姐姐是个很亲切的人呢,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果冻微笑。

“在很久以前,我开始接触网络时认识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会讲很多我爱听的话。在我难过时逗我开心,在我开心时和我一起开心。让我对他产生好感,当我发觉回到现实中已对他想念时我很害怕,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他了。可是他骗了我,当我知道他已经四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时,他说他只是看我太忧伤,只是想帮帮我,并不是成心骗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果冻叹口气:“网络上的人都戴着假面具,没有谁是谁的谁会成为谁的谁。只是,因为你太孤单了。”­

“就算这样生气也并没有恨他,只是感到失望。一份关心突然就这么没了。可我再一次陷了进去。这个人,他发照片给我看,让我叫他哥哥。我觉得很亲切,我们像朋友那样互说开心烦恼,慢慢的我又依赖上他了。没过多久他让我和他见面,我没多想就去了。结果,果姐姐你知道吗?那人坏死了,一见面就对我毛手毛脚,我拼了命才逃了回来的。”流苏平淡语气里有些后怕有些委屈。“把我给吓坏了。”­

“没事就好,以后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么?”果冻感慨这么小的孩子都经历了一些怎样的事啊?

“经过这一次,我真是对网络绝望了。我再也不相信网络,都是骗子和坏人。我再也没加过陌生人。没有想到它像一张网让我无法逃离,一次次的分分合合,现在的我很幸福。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果姐姐你相信吗?网络中也会有真爱你相信吗?”流苏嘴角浮现出一丝甜甜笑意和对未来的期待,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他。这三年来,经过猜疑、体谅和坦诚相待。他真心待我也珍惜我,我相信他的爱是真的。”­

“就是那个来买银铃的男孩子么?在用心去爱时难免彷徨,太在乎才会迷茫。如果你确定,就勇敢的走下去吧。”果冻不是评判家,没资格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她想告诉流苏,感情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东西,无形无态,努力一场不一定能留住什么。但重要的是过程,真心相对毫无保留付出的一个过程。爱过伤了痛了,爱过美了满了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没有开口,情感只能自己去体验,局外人何必去徒增烦恼呢?

“姐姐,我们都会幸福的。”流苏拉过果冻的手,一脸真诚一字一句告诉她。

“当然。”果冻想,还能不幸到什么程度呢?现况不已经很幸福了么。­

流苏年轻的笑脸正如果冻手中捧着的向日葵。果冻也多么希望她会幸福。可这样的故事,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少之又少,谁可以确定自己就一定会遇上?她的故事果冻没有参与所以并不了解,即使这样,她也可以想到他们可以走到今天,那里面经历了多少曲折。看看手中盛开的向日葵,再抬起头看着流苏开心跑向不远处等着她Mr.Right,夕阳里拥抱后留给果冻渐渐消失的剪影。那一刻,果冻在她身上看到希望,有着向日葵般暖暖的希望。她低下头,紧紧握着衣服里的项链微笑,我也会幸福的对吧?­

这就是果冻一直好奇着的故事,也只是别人的故事。这种有关于爱情的故事,在这个若大的城市里,每天都在不厌其烦的上演着,谁会闲暇的去一一过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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