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帆去幼稚园接小乌鸦的时候,小乌鸦一直嘟着嘴,也不理她,他生气是因为爸爸妈妈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来接他放学了。
小乌鸦知道,自从他生病那时候起,妈妈就变得不一样,她好像和景泽爸爸吵架了,她甚至把漂亮的婚纱都收了起来,小乌鸦感到害怕,他不想没有爸爸,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妈妈”,小乌鸦忽然停下,“对不起……”
“怎么了?”简帆看着低着头的小乌鸦心疼的问。
“妈妈,小乌鸦错了,小乌鸦不该生病,要是不生病妈妈就不会和景泽爸爸吵架了……”小乌鸦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孩子,不是你的错,妈妈没有怪你,真的……”简帆觉得心痛,小乌鸦越是懂事,她就越觉得对他愧疚,她蹲下来抱紧他,“妈妈没有和景泽爸爸吵架,景泽爸爸只是最近太忙了,才没有时间来陪小乌鸦……”
她的倔强终于还是被小乌鸦给溶解了,她的强大的自尊心在一个孩子面前显得毫无意义。她确实已经和景泽冷战有些日子了,景泽也试着跟她沟通,但是她总是倔强的选择躲避。
她想,她这一次是真的伤害了小乌鸦,也伤害了景泽。那一天,她不应该毫不顾忌的责备景菱,不应该把所有的错,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她,可是,她终究不想低头认错,她的可怜的自尊心让她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可怜。
天黑的时候,简帆看着埋没在深蓝色暮色里城市的街道和高楼,莫名的想起了景泽的侧脸,他的深邃的会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头发上发蜡的味道……他现在会在干什么呢?还留在公司加班吗?他最近确实很忙。然后,她听到小乌鸦拽着她的衣角叫她,“妈妈,妈妈,手机响了!”她才回过神来,手机确实在响。
“喂,您好。”
“喂,是简帆吗?我是梁畅”,话筒里传出梁畅清爽的声音。
“嗯……”
“明天有空吗?一起吃饭吧,顺便回母校看看。”
“嗯”,简帆低头看了一眼小乌鸦,明天正好是周末。
“那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嗯,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
“妈妈,是谁呀?”小乌鸦明亮的眼睛盯着简帆要放进包里的手机,似乎是想要看出一个窟窿来。
“你还真管事啊”,简帆笑了,抱起小乌鸦往前走,“是妈妈以前的高中同学啦,想回母校看看。”
“男的,女的?”
“……男的……”
“哦……”简帆看着小乌鸦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吃完晚饭,小乌鸦又坐在门廊里苦思冥想,简帆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神神叨叨,好像真的坐在晴天娃娃下面认真的思考,问题就真的能解决了一样。然后没一会,她还在厨房洗碗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小乌鸦兴奋的叫着,“电话真的来了”,然后就飞快的跑去房间,从她的包里翻出了手机。
“喂”
“小乌鸦啊!”
“景泽爸爸!”小乌鸦开心的叫了出来。
“嗯,小乌鸦最近乖不乖,爸爸前一段时间比较忙,对不起啊。”
“嗯,小乌鸦很乖,只是你好久都没有和妈妈一起来幼稚园接我了,我很想你,我还以为你和妈妈吵架了……”小乌鸦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妈妈还好吗?小乌鸦乖,叫妈妈接电话”,景泽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可是小乌鸦并没有发现。
“妈妈,是爸爸打来的,他让你接电话。”小乌鸦兴奋的叫喊着,生怕电话那头的景泽爸爸听不见。
简帆擦干手上的水,接过电话,小乌鸦得意的跑开了,他想晴天娃娃真是厉害,他们是最好的搭档,妈妈没骗她,星辰叔叔也没骗他,晴天娃娃真的是他的守护神,他相信它,就像是相信钢铁侠可以拯救世界一样。他刚想着要景泽爸爸打电话过来,景泽爸爸就打来了。
“喂”
“嗯,吃过了吗?”
“吃过了……你呢?”简帆到底还是惦记着景泽。
“嗯,还没呢,忙一点事情。明天周末,带小乌鸦一起来万达广场这边,我给你们看一样定西”,景泽的话语里透着兴奋。
“明天?明天不行,我正好答应了别人……还有,什么东西,干嘛非要去万达广场见面,下周一在公司见吧”,简帆感觉到电话那头瞬间变得安静,然后她心中愧疚的涟漪便开始泛滥。
“那好,还是再找时间吧,可是……明天你要和谁见面?”景泽不想问,可还是问出了口。
“一个老同学……你快点去吃饭吧,不然……不然胃又要不舒服了。”
“嗯……”
景泽挂了电话,他觉得简帆今天的声音很特别,说不清,但透着关切,她始终还是那个他爱着的简帆。他站在面街的空门面房里,他的衣服上的墙面漆已经干了,一个七十平方左右的门面房,他找了很久,终于在这个不是太繁华却又人烟阜盛的地方找到了它,虽然一开始堆满了杂物,不过经过他这一段时间的整理和装修,已经焕然一新,新的装潢,新的墙面漆,新的灯光,再隔出一个小的工作室,他想,这会是简帆的梦想开始的地方。
看着手里的钥匙,他的心底几缕暖流缓缓流淌开来。他说过要还她一个梦想,而这里将会是她梦想启程的地方。
我绝口不提
没有你气息的那条小径
我的世界
你的鞋印
落满了秋天的尸体
在安恬无知的日光背后
藏着忧伤的你的影子
我看得见
却无从安慰的起
旧石板街上的法国梧桐已经落英缤纷了,简帆每天踩着那些连环卫工人都来不及清扫的枯黄带绿的叶子走过,就像是走过一些想不起又离不开的回忆,那些他们从未在一起的回忆,但是似乎也从未分开的过去,实际上都被并不存在的时间见证着。只是那些离开的生命再也无法奢望还能按原路返回。
真实的从来都只有现在。
仇玉玉来的时候,小乌鸦还没起床,简帆做了简单的早餐。仇玉玉要替简帆照顾小乌鸦一天,仇玉玉很乐意,和小乌鸦在一起,她也可以打发无聊的周末。
梁畅来的很准时,简帆穿了外套准备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停的嘱咐小乌鸦要听玉玉阿姨的话,小乌鸦看着院子外面的陌生男人嘟起了嘴。一个人生气的躲进了房间。
秋天确实是适合回忆的季节,当一切都走向萧瑟,走向结束的时候,回忆里那些有着色彩的鲜活的画面便会给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活力和惊喜。
学校正大门的门卫大叔还是他们记忆里的那位大叔,宽松的保安服挂在瘦削的身体上,随风飘荡。
当然,大叔是不可能记得他们的,他用当年拒绝别人的语气拒绝他们入内,简帆想真的是自己老了,年轻的时候走进校园大叔根本都不会看他们。简帆和梁畅都无奈的笑了,最后从学校的侧门溜了进去,上课时间,学校里很安静,也没有闲逛的人,沿着锈迹斑斑腐蚀的严重的铁门,进去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路的两旁挺立着浓郁的香樟,梁畅突然背过身倒着走起来,他看着简帆笑,简帆也笑了。
“为什么倒着走?”
“因为倒着走可以看见被我甩在身后的风景”,梁畅笑的很开心,“而且,很多时候,被我们甩在身后的其实都是沿途最美的风景。”
“是吗?我也试试”,简帆也背过身,倒着走。
“不能这样啦,我们俩都这样,要撞上人了”,梁畅看着和自己并排倒着走的简帆轻松的笑了,他转过身恢复了正常走路的姿态,然后专注的看着简帆享受被她甩在身后的风景的样子。
“看到了什么?”梁畅问她。
“在那片翠绿欲流的树林里,在那个位置”,简帆说着指向树林里的一块石凳,“抱着一本看不进去的物理资料,舔着一个冰激凌,然后静坐在那里发呆,等待着暮色四合时天边溽热疲倦的暗红色云霞,然后晚自习铃声就开始响彻云霄了……那时候好像忙的连抬头看一眼天空的时间也没有”,说完简帆仰头,看着天空笑了。“可是晚霞一直都在的。”
“大学如此多娇,引无数高中学子掉泪托腰啊……”梁畅说的时候调皮的看着简帆,简帆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样幽默的一面。
“其实,那些年,我是真的很想光明正大的做个‘坏小孩’,而不是时时警惕着把自己伪装的人见人爱。”
“那时候想长大了做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要成为自己小时候所讨厌的那种大人……”
“你做到了吗?”
“不知道,人是会变得,想法也会变,而且社会也一直都在变,慢慢的都不记得自己原来到底是想做个什么样的人了。”
“只要知道,上天下地,中间有个我自己就好啦”,梁畅说的很轻松,就像一个出了家六根清净的僧人。“对了,你应该不是一个人了吧?”简帆想,他到底还不是僧人,还会想到情缘的问题。
“嗯,他对我很好。你呢?还是和以前那个在一起吗?”
“以前那个?”梁畅显得讶异,“我以前有吗?”他万分疑惑的看着简帆。
“没有吗?我听说……”简帆忽然觉得尴尬,那个时候她只是听另一个同学随口说他有女朋友了,可是她从来没想过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梁畅的女朋友。
“也许,是我弄错了”,简帆笑着低下了头。
“你不会是以为……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都再也没和我说过话?”
“嗯。也许我们真的错过了些什么”,简帆觉得好笑,好像又不好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那么久,那时候我好像很喜欢你。”简帆觉得这些小小的心事变得平淡又平淡,她曾默默的喜欢过他,仅此而已。
“简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也喜欢你,真的,可是那时候太年轻,什么也没有,连勇气也没有,否则,也许我们不会错过……”梁畅看着眼前那栋苍老的教学楼,好像看着一段逝去的生命,无力挽回,无奈,沮丧又惊慌。
“我不知道……真的……”简帆甚至觉得这样的结局给他们并不荒凉的青春画上了圆满的结束符。
在他们都还是十七岁的时候,他们都未曾对任何人提起,最初懂得的心脏在心房里的兵荒马乱,也许他们都曾怀恋彼此,也止不住因对方脸上的一阵微笑而激荡起来的风,在心中乱舞,那是一个自始至终都不曾明白彼此心事的年纪,或许也只有那样的年纪才会有那样单纯与执著,连言语的接触都那么微乎其微。《十七岁不哭》里面,简宁和杨宇凌至少是明白彼此,然后再坦然的放下,可是他们似乎拖得有些长,等到再聚首时,他们都长大了,成熟了,相视而笑后他告诉她:那时候他是喜欢她的。她也能很坦然的告诉他:她也曾默默的喜欢过他,可是只是曾经,曾经,只属于那个十七岁。
因为,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去了就回不去了,真实的永远只有现在。
人的一生真的有太多无处安放的拿捏不定,唯有坦然,淡定,在山巅,在溪涧,在每一寸真实的土地上,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