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越来越冷了,世界由繁盛走向了萧瑟,透过世人的眼眸,空旷的内心世界,坏种子正在心底某一片阴暗的角落里变基因似的肆意的滋长,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的怪物。
星辰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段时间仇玉玉却神采奕奕,因为星辰临走前约了她见面,当然先是感谢她那天对他的照顾,再就是对自己酒后乱言表示歉意,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星辰只把他的去向告诉了她一个人,他说他想出去走走,去一个不在下雪的城市,避寒。
对这种说法,仇玉玉虽然觉得怪异,但也没什么好质疑,她想他应该就是讨厌寒冷,或者是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倦,想有一阵子的逃离,这种感觉她懂,在生活的压力下,人人都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不过这到底也符合他的诗人气质,玩弄文字的人总是多愁善感,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文人的忧郁气质。
当然,音乐也是一样,她曾无意间听星辰说过,他欣赏舒曼的创作才能,就是因为他的创作有着诗人的特质,《诗人之恋》就是他和克拉拉的爱情日记编奏的声乐套曲,当然,这也多亏了海涅的诗集《抒情的间奏》的加入。他说这些的时候神采奕奕,仿佛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国度。
她知道他最喜欢的作曲家是巴赫,他最崇拜的人是钢琴之王李斯特,他读《百年孤独》,也读《情人》,他安静,不聒噪,他穿简单干净的棉布T恤,休闲裤,不过她还是喜欢看他穿燕尾服时彰显的王子气质,可是她从来没真正看他穿过,只在他的家里看过一张穿燕尾服的照片,和景泽一起,他的手里握着奖杯,他们笑的天花乱坠。
其实,这样算起来,仇玉玉算是对星辰够了解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巴赫、舒曼或是李斯特的重要性,又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只要她愿意倾听他说的一切,就已经足够了。生活需要倾听。仇玉玉也不是个贪心的女人,她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希望每天看到他小麦色的轮廓分明的脸,能闻到他干净利索的短发上洗发水的清香,能在他优美的琴声下给他煮一杯咖啡,她最奢侈的想法就是在他那繁多的作曲簿上,能有一首简短的曲子是为她而作。
这样的女子确实挺好。
可是在爱情游戏里,付出的多的,总是受伤的那一方。因为付出的不平等,那终究也算不上是爱情。
成年人还是喜欢童年的那种追逐游戏,心里永远容不下追随自己的人,却把整个宇宙都围绕着自己追随的人转动,终究是靠的越近,灼烧的越体无完肤,体会到愈深切的痛,然后自以为爱的愈深。
从头到尾都是在自欺欺人。愚蠢的成人游戏。
总是以为自己憧憬的就是美好的,殊不知,让爱情走向终结的,不是梦想而是幻想。
没有能成为服装设计师,现在在简帆看来也不是多么大的遗憾,至少她的生命里还有景泽和小乌鸦,这足以替代一切。
小乌鸦已经开始学讲话了,他讲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乌鸦。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他一点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难过。
他还是长得那么可爱,笑的样子占据了他表情的一半,还有一半就是他睡觉的样子加上偶尔被逗哭时委屈的模样。
简航依旧没有醒过来,他们也不能让小乌鸦叫景菱妈妈,毕竟她才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还不足以背负母亲的责任,小乌鸦甚至不应该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简帆觉得为难,小乌鸦终究是一天天长大了。
简帆确定心意就像是一种天意,那天,下班之后,景泽和往常一样开车带简帆去医院,小乌鸦在看到先一步进来的简帆后,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奔向她,一把抱住她的腿,叫了一声“妈妈”,简帆怔住了,没有动,小乌鸦在她的腿间摩挲,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护士也很吃惊,惊讶的朝着简帆摇头,她忍住泪水,弯下身一把抱住小乌鸦。
“好,妈妈接你回家……”
就这样,小乌鸦自己选择了母亲。
简帆被迫成了母亲。
小乌鸦,就像是一个分不清是善还是恶的诅咒,摆弄着简帆生命里的一切,让她当上了未婚妈妈。
但是现在,简帆相信他是一只天鹅,不再是什么讨人厌的乌鸦。
他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简帆独自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冬天的夜晚很黑,天上几乎看不到星星,可是她还是想坐在那里,即使脸颊已经冻得通红,她还是在守候,说不定就能看到飞过的流星,那么她就得赶紧许个愿望,简航就会很快醒过来,爸爸妈妈在天上也要帮帮她……
“小乌鸦已经睡了”,景泽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吊椅前坐下,将简帆裹到他的大衣下,简帆感受到他的气息,温热的像这个冬天里的一杯浓茶,沁人心脾的暖。
“不知道星辰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别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
“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们再去山里看映山红吧,带上小乌鸦”,简帆靠在景泽的颈窝里轻声说。
“嗯……”
冬雪快点落,小乌鸦快长大,春风快吹过原野吧。
快到农历新年的时候,星辰回来了,他好像是去了很多的地方,风尘仆仆,行李包黑郁郁的,似乎是落了厚实的一层灰又被雨水打湿,脏水渗透到帆布的缝隙里,流进了织物的经纬组织。
其实星辰并没有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只是回了一趟“老家”。星辰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六岁之前,他有爸爸妈妈,有自己的家,他的家在徽州,父亲做的是宣纸生意,有自己的工厂,母亲则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他们给孩子取名星辰,就是希望他能像星辰一样闪光发亮。
父亲在世的时候,重视慈善,救济过很多家孤儿院。可是星辰对父母的印象还是模糊不清,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的记忆也愈加模糊,偶尔耳边会响起一阵欢笑,就好像自己在父母怀里嬉闹一样,只是短促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就泯灭的无迹可寻。
他只知道他们是被大火烧死的,至于为什么会起火,为什么他那么快就被送去另一座城市的孤儿院,为什么他们家的生意被别人接手,为什么他家的房子住进了别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亲友……他只知道他失去了父母,他连“失去”都还没弄清是什么意思,又怎么会知道真相,毕竟他只有六岁,失去了父母,他只能一无所有。而现在,那所有的一切都无从追忆。就像工厂已经变成了仓库,原来房子的也不知所踪。
他回到了一个没有家的家乡。
走在青石板上,看着那些被时间、雨水、灰尘冲刷的结着黑色苔痕的马头墙,星辰觉得像一股黑色的液体在心脏里涌动,翻滚出恶心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恶臭,那些恶心的黑色,就像他看到的父母被烧得漆黑的身体,他记得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可他还是透过指缝看到了抽缩的狰狞的黑色东西躺在地上,分不清身体的部位。
有一天,父母突然不见了,后来,好心的人指着蒙上白布的烧得漆黑的尸体告诉他,他们在那,已经死了,他指着一堆木炭一样的东西对他说:“你爸爸做的好事多,会有孤儿院收留你的……”
在那里,他住在一家农舍旅店里,狭小的房间,水泥地很潮湿,单人床,散发着分不清成分和季节的霉味,昏暗的白炽灯,红色的水瓶,咯吱作响的椅子,但他并不讨厌,他觉得这些都挺好,只是,身边要是有架钢琴他就可以弹一首班得瑞的曲子了。
也许在父母安歇的地方,弹一曲安魂曲,他们会听得到。
当然,既然没有就算了。
在这个小山村里,鸡叫的特别的早,有的时候,星辰刚睡下,鸡就开始叫了,从凌晨1点叫到早晨7点,星辰觉得这里的鸡叫,比城市里买的闹钟里鸡叫的声音好听多了。
白天他背着包走过了很多的石板路,牌坊群、祠堂、老街,他难以想象这里曾是他的家乡,一个书香四溢,异彩纷呈的地方。
现在,这里于他是陌生的,他于这里也只是一个过客。他终将离去,带着他对父母仅存的那点记忆和对人世间情感的质疑。
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家人呢?亲情?爱情?友情?
有区别吗?有滋味吗?
都是问题,都是疑惑,从来没人给他解答,他只知道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孤儿院的老院长,给他饭吃,他不会饿死;送他钢琴的叔叔,给了他音乐,他不再孤独;把他当成兄弟的景泽,给了他爱和支撑。他们的关爱让他成长,没有让他付出代价,而其他的都是有代价的,而那些人想得到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其实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够失去的,他总是一无所有。从六岁那年开始就一无所有了。
星辰决定返回的那天,正好下起了小雨,雨很冰,很密,青石板被打湿,接合的缝隙里长出青苔和野草,星辰想,也许也只有这里的冬天,还会长出新绿吧。
火车慢吞吞的在铁轨上爬,车窗玻璃因为沾满了乘客们呼出的热气而模糊了窗外的风景,星辰想,如果眼泪可以流淌掉悲伤的话,那就让我枯竭吧。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
车厢里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
家在哪里?
星辰注定是一只荆棘鸟,过不得平凡的一生,他要开始寻找一棵荆棘树,为他一生只有一次凄美的歌唱,找一个在撕心裂肺的落脚点。
天气越来越冷,枝头仅剩的几片半老枯叶也在瑟瑟的冬雪中无力的夭折,冬霜肆无忌惮的黏在每一寸它能触及的地方,就连行人的眉梢眼角都不愿放过,恨不得将寒冷穿透进去。
天灰蒙蒙的,人们裹紧大衣行色匆匆,人来人往,车流涌动。生命却依旧如火如荼。可是一切都似乎与星辰无关。
是时候该走回最平凡的轨道,适应最简单的生活了。星辰这么想。
当所有人都开心的迎接星辰的归来,星辰依旧是回以一抹安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