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我都有翻看从前日记的习惯,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就像我总是想要找出笔记本,然后情绪激动地写日记,恨不得记下自己时时刻刻的心情。什么都会流走,包括自己,那么小小的日记不光是自我总结、反思,也算是对自己的某种祭奠。我并不认为“祭奠”这个词有多晦气,我总认为每个人都需要这种祭奠的精神,这能够使我们更好的认识自己。
此刻我的手里正拿着从前的日记本。
“我不知道当我再次开始写字的时候,世界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知道一定有太多事情发生了,而且有很多东西已经改变,可能再次呈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另一个样子,陌生的样子。
此刻,我再次想起了那个男生。为什么一个人的脑海中总会接连好多次闪现同一个画面,我并不明白。他穿花格子衬衫,大概十二三岁,坐在广场的草坪上,把头埋得很低。我从草坪那不知被多少人多少只脚踩出来的一条小道上莫名其妙的走出来,白色的外套被风吹得不时打卷,热乎乎的空气一股一股窜进我的领口袖口,带着黏糊糊的潮气,冲得我脑门发热,头昏脑胀。
那个男生从我身边很快的走过,他并不曾抬起头,他把脸固执的别向侧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只是在看向某种东西。他的宠物狗精神充沛地跑来跑去,穿过广场的一条条小径,它晃动着自己漂亮的尾巴,还老是调皮的钻进草坪,似乎要把那些刚刚修剪过的草通通踩过一遍才好。那是一只漂亮的狗,它圆滚滚的身体,浑身披散着雪白色的长毛,阳光下闪耀着高贵的毛色,像极了灵异动物,不同的是后者常常只被当成坐骑。我想或许那个男生此刻也如我一般盯着那些毛发的光芒发呆,或许他在某个瞬间也把自己当成了神通广大的战神。
只是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那狗的名字,对于那个男生我亦是一无所知,除了眼睛的观察,只剩下想象和猜测。
反正今天是特别的一天,我想把这个男生和他的宠物狗写下来,但是我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注意到我的面前横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很坏兴致。一辆一辆的车子呼呼地一闪而过,我忽然有些深度恍惚。我搞不清楚前一秒和后一秒的关系,我的意识还停留在此前的几分钟,还停在男生和他的宠物上,可是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新的东西。这两种东西之间,我还无法找到一个自然的跨度,停在夹缝间,我有些左右为难。”
人有候总没有办法很快适应某种反差,可是一切都似乎是暂时的。
“当我一个人度过不算漫长的夜晚或者白天时,即使一只突兀出现的虫子也会带给我极度的恐惧和惊慌,看着它们黑乎乎的影子,不仅浑身起鸡皮疙瘩,短短几秒钟它们就销声匿迹,我似乎听得见它们的腿在逃跑中发出的刺刺声,这时候我全身血管在瞬间开始膨胀。
这些时候我不再喜欢那些小小的生命,我开始厌恶这些小东西。为什么要莽撞地闯进我的生活,打破我心里的某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我喜欢法布尔的《昆虫记》,那时候就连臭名昭著的寄生虫,我都开始打心里生出一种敬畏之情。每一个生命都是伟大的,整个生物链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成为王败为寇的真理在这里得到了最真实的演绎,生物链就是最残酷的竞技场。我怜悯那些弱小的生命,为什么即使费尽心力最终还是要被生吞活剥,这种厄运原来可以持续那么久,而这么久远的历史,拼尽心力,历史却依旧不可以被改写,永远只有光荣的献身,永远都是不计荣辱的失败结局。
现在我再看以前的这篇日记,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渺小,那么爱计较。一个种族承受的重担、灭顶之灾和我的现状相比如何?一个种族顶着亡族灭种的命运自强不息的奋斗,只管做自己的,毫不妥协的精神和我的胆怯、懦弱相比又如何?
我为自己感到脸红。
可是我心底滋生的种种情绪,又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它们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即使我可以从其他生物那里获得莫大的鼓励,我可以生出战胜胆怯懦弱的勇气,可是眼下的种种并不会就此消失。
身为人,也有为人的苦恼。
你不可以像一条虫子那样无所顾忌,只为填饱肚子,虫子并不卑微,生命的维系是首位的,谁能保证一条虫子永远都只有生而俱来的本能,而不会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生出其他的什么东西。
“终于明白梦始终没有那么多种颜色,只是作梦的人太过贪心,总把一场一场虚空的梦境涂抹得五彩斑斓,她只想沉在梦中不愿醒来。”
这是我写给小泽的一段话。
那时候我经常在我和小泽童年出没的小巷中看见他的身边有几个穿的很花哨的女生,她们的裙子掩不住膝盖,最长的也只能到膝盖的位置,她们并不穿校服,打扮很时髦。好几次我想冲过去教训小泽,可是我的心,那种疼痛已经使我做不出任何举动,我只有一次次装作没看见,灰头土脸的走掉。我的身后,总会传来那些女生夸张的嬉笑。
韩颖是一个窝囊的人,大家眼里的韩颖有胆有识,貌似是这样,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韩颖也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子。翻着这些日记,我的心里是寂寞的、孤独的,会不会有一个人看穿这一点呢,我咋咋呼呼的外表之下,原来也是一颗脆弱的心,可是我讨厌别人的同情,我渴望心心相惜的感情,两个人毫无芥蒂地在一起,有思想情感上的共鸣。
拿着日记本,我发现到目前为止我依旧不能够接受人是孤独的这个事实。我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可是愈是明了,愈是心里充满悲凉。
小泽是我失落的风景。
我无法接受他后来的转变,这简直就是一场要命的噩梦。这场噩梦使我在明朗的春天里也感觉不到阳光的存在,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再没有人会推开心里的那扇门窗,冲我大喊韩颖颖,我们去干嘛干嘛,我童年的伙伴走失了,而看着他日益远去的背影,我只有无能为力的叹息和彻心的伤痛。
父亲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小泽爸爸在小泽的生命里是什么位置。我并不了解这一切。
是不是有些梦境的缺失会长久冰凉了一个人的心,他从此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贴心的温暖。
而生活又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呢?我看见小泽的母亲日益憔悴,她没有了昔日光鲜的面容,她的脸上已经出现道道很明显的皱纹。
“小泽这孩子,唉……”我不止一次听见她的叹息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心里特别的难过。我妈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拉着小泽妈的手。
“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我妈的口气很沉重。
“做女人不容易。”许久我妈又吐出了悠长的一声。
我喜欢我妈和小泽妈之间这样的谈话,它让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似乎并不那么糟糕,也许是我错了,只是一味得把某种感觉放大。
这样想着,我便真正从心里放下了分科的纠结,眼前的一切顿时明亮了起来。有一句话说一个人拥有怎样的现状在于这个人持有怎样的心态,听到这句话我总会习惯性的翘起自己的鼻子,现在我要卸下自己沉重的包袱,分科只是单单的分科,这并改变不了多少,如果我热爱某种东西,是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的。
一切都在瞬间充满了希望,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环里。透过刺目的光芒我仿佛看见了小泽明亮的笑脸,他身着迷彩精神抖擞地站在不远的地方冲我招手。小白长发飘飘,照旧眯着眼睛,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小泽妈终于面带笑容,不再一脸倦态。所有的人都信心饱满,热情十足,明天是美好的。
我激动得不能自抑。
这一刻,我渴望拥有一辆自己的跑车,手握方向牌,前进,一直前进,朝着未知的远方,永远不要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