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假期长的惊人,很多同学相约着出去玩,小白和宋好几次把自行车停在我家门外,两个人死拉硬扯的叫我出去,我妈在一边也看不下去了,她说颖颖中考都完了,考得又不是很差,怎么整天拉着一张脸,也不出去玩玩,人家小白和小宋都上家里叫你了,这孩子怎么请都请不动呢。我听我妈这么唠叨着,偏偏更不想去了,我冲小白和宋大吼了一声,“你们烦不烦呀,能不能叫我安静一会”。我这一声吓到了小白和宋,她们两个人的脸刷的红了,当然反响最大的那个人是我妈,我甚至察觉到她在沙发上轻微的弹跳幅度。
“颖颖,你也太不像话了,都怪我平时太顺着你的性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妈的声调高了,她额前的几缕卷发在激动的情绪下晃动着。
“我怎么了呀?还不是你烦,不想去就不想去,唠叨来唠叨去的,有用吗?”我面对着我妈,我忘了她是我妈,我只想毫不保留的把心里的那把火放出来,我的声调高得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条。小白和宋两个人见事态严重了,搁下玩的事开始一个劲的安慰我妈。我妈的脸气得发白。
“阿姨,都是我们的错,您别生气了,我们不该一个劲叫颖颖的。”小白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只一个劲的冲我妈道歉。
“颖颖,不就出去玩吗,不想去就不想去,你怎么能那么跟阿姨说话呢?”宋则站在我面前,小声训叨我的不是。
“我就不想去。”我大声说了一句。我妈不用说是听到了那句话,我原本就是说给她听得,可是我的目的达到了,心里反而更加委屈难受,一股子眼泪决堤般直涌出眼眶。见我哭了,宋知道她的话奏效了。
“阿姨,您别气了,颖颖不是有心的,她最近心情不好,才说了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其实颖颖心里也不好受的。”宋拉着我妈的手,她的话一句一句清晰地响在我的耳边。
“哎,我气什么呀,看看我,我是担心自己真把她给惯坏了!”我妈的语气平缓了些,可那些话,只刺得我心口痛。
小白和宋两个人被我妈送出去,我楞楞站着动都没动。那个早上我不想跟任何一个人说话,我不应该用那种口气跟我妈顶嘴,可是我发现除了我妈在家里整天晃出晃进忙自己的事情,我爸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吃饭之外,这个家里面,只有我,还是我。
我觉得生活太没意思,我妈整天忙进忙出,可忙什么呢,做饭洗衣服打毛衣,我爸一天到晚不见个影子,忙的没头没脑的,有几次我看到他吃饭的时候眼睛都是眯着的,可他干了些什么呀,不就整天的呆在一间屋子里面吗,他焦头烂额地忙碌,而时间都在那上面耗完了。再想想我自己,我在学校里面,学习玩耍玩耍学习,只有次序的颠倒,并没有新的东西,这和朝三暮四有区别吗,和一只被耍的傻猴子有什么两样。我烦透了。想想自己三年来的初中生活,我觉得一切简直荒谬透顶,而那些愈是整齐、愈有规律的生活愈加叫人受不了,我突然间不知道高中会是什么样的,我的确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我才初中毕业呀,我除了有时忍不住好奇心往高中部跑之外,除去那些在校园、厕所、车站、街道、食堂等地方偶尔听到某几个人抱怨高中作业如何多,老师如何严厉的零星谈话,我还能知道些什么呀。我对美好的高中那一份热切的期待这时候经我的困惑、烦躁冲刷淡了。高中,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高中也就那样,我在心里这么想。
报道那天,小白早早上我家来了,眨巴着两只亮晶晶的眼,一根小辫子绑得高高的,翘在后脑勺,大半额头都晾在外边,小白的兴奋使她走路都一蹦一蹦的。我妈为我整好书包,小白早等的有些不耐烦,拿眼角轻蔑地斜了我一眼,明目张胆地表示她的独立。
小白是我最好的姐妹,而我们之间的友谊使彼此在看到了对方的缺点后还能够抱着宽容的态度和谐相处,小白轻视我的同时,可在生活中她却往往多了份仔细照顾我的心思。我在下文中学高中三年间,有一个女孩子总会在接水的时候抱着两只水瓶,即使在寒风刺骨的严冬,站在常常的队列后面。有一次我从操场边上走过去看到了队列中间的小白,她鼻尖红红的,不时地用一只手心摩擦着另一只手背,她的手红得变了颜色。我心里是难过的,又是感动的,我在心里面确信如果我在下文中学出了什么差错,小白会是第一个替我辩护的人,这不只因为小白最了解我,她是护着我的,打心里。
炮火连是我高一那一年成立的。连长是个个子不算高的男孩子,说到他的性别,我突然有些困惑,为什么从我初中起到高中都没有出现过一个类似性质的女首领呢,女孩子并不差到哪去,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女孩子好像落在男孩子后面了,大概是从这时候起我认识到了一点:天下的男孩子是不好惹的。当撇子连长带着一帮杂七杂八的兄弟摇头晃脑地在校园晃荡时,那种滑稽的盛况总使我忍不住要笑。
撇子连长走路的姿势总保持着两只脚同时朝着左右两个方向撇,这样一来有人走在他的后面就以为这个人八九成是有力没处使,老踢着腿走路,完全是一种浪费。可从前面看,那个连长整个身体晃荡的厉害,犹如失去重心的一棵草,在半空晃来晃去,炮火连的连长就给人这种印象。也正因为如此,自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从此印象深刻,对于炮火连,我打心里是轻蔑的。
炮火连不就是个收容所吗,来者不拒,只要某个人热衷炮火连的组织并且在某一点上够格,比如痞,比如打架,比如说脏话舌头不打结,他就百分百能够申请成为炮火连的合法成员。和收容所这个高雅的名字不相匹配的是这群人完全成不了气候,即使当混混,成痞子,连长撇子在这点上也不够气魄,只是外表装得一副痞子样。他也许很多天没有洗澡,浑身痒痒的厉害,才那样摆不出一个镇定的姿态,我总会不由得这么去想。在我心里,首领应该是这样的:他必须从容、镇静、谨慎,具有鹰一样敏捷锐利的目光,即使身手平平。领袖从来不需要挥拳弄棒,号令就是领袖最厉害的武器。而一个领袖,只需拥有一个健全而发育良好的头脑。因此我有时候会逃离现实从想象中去追随一位古代捕头或者断案高手,侦探也是为我所喜爱的一种人,这类人虽然没有手操兵权,甚至地位微不足道,但好使的头脑真教我羡慕不已,所谓高贵的头颅,他们算是一种罢。
这样一来,炮火连完全不在我眼里了。炮火连是什么东西呀,一堆炮灰。
我怎么都没有料到撇子连长会找上我,那是正吃中午饭的时候,我恰好没回舅妈家,想着作业也挺多的,就凑合着在学校食堂吃吧,谁知我一踏出教室门槛,一个人咧着嘴冲我笑,那种不怀好意的笑,教人心虚而恶心。
“你是韩颖颖?”那人瞅了我一眼,扬着下巴问。
“我是韩颖颖,怎么了?”我有些紧张了,印象中忽的冒出几个画面来,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整天跟在连长屁股后面屁颠屁颠,招摇过市的那个吗,狐假虎威的格都够不上,可是听他的口气,似乎县长是她妈,省长是他爸,人大常委有他舅。
“嗯,这样的,我们连长有话问你。”他略微压了压嗓子,用萎缩的音调吐出了一句话。
“你们连长,谁呀,咋不认识呢,听都没听过,他找我有啥事呀?”我用一种十分轻蔑地态度满不在乎地回复了那个人,只见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珠子瞪得圆圆的。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下三滥的人较劲,下三滥,对,我就是这么看待眼前这个人的。我讨厌一个没有脊骨的人,更瞧不起一个人仗别人的气势欺负人。有能耐你自己干呀,跟个寄生虫似的,口气倒不小。
“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人拿一根手指头对着我鼻子的位置。
“什么屁连长,压根没听过。”我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地喊出了一句。
“好,你等着,你等着!”那个人顶着一张扭曲的脸大踏步走了。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高兴,但是这高兴并不能减轻登时而来的恐惧,我知道我惹上麻烦了,而且,对手是一帮混账,一伙蛮不讲理的人,一群只拿拳头讲理的人。想到这些,我是恐慌的,我干嘛没事找事,自讨苦吃呢,人家有事说话了,你应声就是了,干嘛摆着个臭脸,真是自作自受,自掘坟墓。一想到报复和找茬会随时降临在我身上,我倒希望自己等待的时间不要太长,愈短愈好,最好再过几分钟他们就找上门来,那么不管怎样,过去了从此也就一了百了。可怕的并不是灾祸,而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灾祸。那避免不了的灾祸像一只隐身毒气球飘着,飘在你的头顶,你并不知道,它就那样一直飘着,直到你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才一声爆响,炸在你的头顶,我惧怕这种磨折,比起直接明快的行动来,这种报复,更叫人承受不了,痛苦不堪。因此当连长手下气冲冲的走了,我立马开始了我的对于形势的估计,在一种极为惶恐不安的情绪中。
这天我一直留意着教室门口的位置,拿眼睛打量着那仅容一两个人通过的铁皮门,可是没有任何陌生人出现,晃进晃出的,全部是高一二班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些平时并不起眼的脸,这时候格外的安慰人心,不用说,每每看到他们,我是欣慰的,没有可疑分子出现,我的紧张感也随着减轻了几分。我想也许炮火连的那个撇子连长觉得跟我计较没意思,怎么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啊,较劲不划算吧,就算他们的名气因此而大涨,传出去也不光彩的。这么一想,我立马活跃了起来。
“小白,小白,你知道炮火连吗?”我推搡着小白的胳膊,小白整个人斜歪着靠在桌子的一边。
“炮火连,当然知道了,不就一帮混混嘛。”小白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完这句后她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拿眼睛瞪着我。
“怎么,颖颖,你别告诉我你跟那帮人杠上了?”小白的口气带着质问。
“炮火连怎么了,哈哈哈,你瞧瞧你,提起一帮混混来,也能吓成这样,亏你还跟我同桌呢!告诉你吧,我把那帮人给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就今天!”我对着小白一通狂笑,小白也太脆弱了,一句话就给吓着了,那往后还怎么活呀。
“你说什么,颖颖,你别开玩笑了,那帮人心狠手辣,蛮不讲理,你干嘛没事招惹他们呀!”小白紧张兮兮地责备我。
“啥叫我招惹他们呀,是他们先找上我的!”我斜了一眼小白,她也太小看我韩颖颖了,我会去找那帮没品位的人鬼混,除非地球倒转。
“那为什么人家找你呀?”小白不依不饶的纠缠。
“我怎么知道呀!”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我只顾着中午那个人的登门拜访,却忽略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不是有话问我吗,炮火连的人要问我什么呀,难不成我掌握了他们一直想要找寻的某个机密,想到这里,我才真正担心起来,那么这次没有得手,炮火连岂肯善罢甘休,我是被盯上了,一定是这样。以后的日子必定得遭受无休无止的骚扰,而且对方是我最为鄙夷和厌恶的炮火连,我真够倒霉的,下文中学高中部那么多同学,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即使你如何地用尽心思去避免事实的发生,但都是没有用的。当我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投放在预防炮火连袭击的事情上,甚至低三下四地对着撇子连长挤出一个畸形的笑容,当然这只限于在校园里面的偶遇,我碰上了撇子连长,而撇子连长正好拿眼盯着我。奇怪的是我碰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从学校食堂出来,看见撇子连长的身后簇拥着几个人,而撇子连长笑眯眯地望着我,挑着眉毛,一副得意样。课间的十分钟,有时候我正好想出去透透气什么的,一出教室门,恰好看到撇子连长靠在楼道的墙壁上,高高扬着脸,他的鼻孔在那时候总会意外地舒张,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楼道略微昏暗的光洒在他脸上,而背光的部分显得十分忧郁。一看到他这副模样,我总会折回来,躲瘟疫一般地回教室,而撇子连长会突然喊一声我的名字,韩颖颖三个字阴森森地回荡在楼道,我的脸又热又烫,而从我旁边经过的同学会突然转过脸,用十分复杂而幸灾乐祸的表情望向我。我恨不得当下冲过去,让那个撇子尝尝我的厉害。在我,被一个男孩子很痞地喊来喊去始终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而炮火连的这个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随心所欲,他居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冒然采取一套一套行动,现在想来那些偶遇都是有心的安排。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巧合的事情偏偏让韩颖颖碰上,那不是大不公吗,但是撇子连长这么苦心积虑地制造偶遇,到底是为什么呢,有什么目的呢?思来想去,我的心越发混乱,莫非撇子连长……想到这点,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涌上心头,我紧张巴巴地握着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露破绽的安心做作业。可是很多事情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一步步发展,要不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怨妇一词,也不会出现后悔一类的体验,我很快发现自己握着笔的手在抖动,不一会儿我的身体都随着那只手的牵动而微微颤抖。
“颖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小白忽的把手一把搭在我的额头上,五根微凉的手指头捂着我的额头。
“颖颖,你感冒了?什么时候的事呀,好像发烧呢!”小白神情激动。
“没有呀,没事,我没有感冒,是天气太热了!”我辩解道。
“天哪,天气太热,今天可是零下几度哎,我看你真是被烧糊涂了,走,我陪你上校医室。”小白就势拉着我的胳膊,她已经利索地站起来,恨不得立马奔到校医室的架势。
“算了吧,小白我真没事。”我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颖颖。
“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对吗?”小白抓着我的一只手,用那种担忧的神情看着我,小白这么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是无限内疚的,我觉得自己似乎欠小白的。是,我是欠小白的。她总是为我担着心,无微不至地关心着、照顾着我,可是我居然在心里设下了小小的防备。这么想着我心里更加难受了,眼眶都酸了,但是我怎么可以哭呢,绝对不可以,我朝后仰了仰头,直着脖子,过了大半天才转脸向着小白。
“呵呵,没事,真的,就是有点小麻烦,放学后咱们再细说,好吗?”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慰小白。
“真是的,真没事吗?”小白有点埋怨地打量着我。
“真没事,嘿嘿,瞧你那样子,好像天斗要塌下来了,真好笑!”我有些过意不去地点了一下小白的鼻尖。
“讨厌,狼心狗肺,没心没肺!”小白一下子用了两个词语来形容我,我有些诧异,这倒不是因为这两个词语,我发觉小白有点变化了,她几乎从来不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