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日子一天一天从不间断的过,有些时侯也会觉得时光难捱。但是春天到来的时侯,回望一年,总是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年又一年的时间真是眨眼就过去了。
设备科是辞职报告最后一处应该签名的地方,上班五年,夏虹从未和设备科打过任何交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医疗事故就象一个导火线,点燃了自己终于离职的决心。设备科签字的时侯,老科长迟疑了一下,这家三甲医院主动离职的人实在太少,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进来,而这个面熟的年轻女孩子却要抛弃来之不易的“金饭碗”。他问了下,你这辞职了准备去哪儿呢?
夏虹答道:“去北京读书去。”
她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这样的问话,而她的回答只有这一个,到北京读书去,这是她的梦想。
老科长释然:“挺好,去首都深造。孩子,你哪科室的?”。还未等夏虹回答,老科长看着辞职报告自言自语:“产科的,你们产科是个多事之地呀!”
是啊,多事之地。上个月在她当值的夜班28床就无缘无故就死了一个剖腹产的婴儿,才三天。没有任何预兆,凌晨三点,那孩子还换了张尿布,一切正常。凌晨六点十分,她去给孩子量体温,孩子就冰凉的了。这件事后,她失眠了好几个晚上,闭上眼就是孩子灰白的毫无生机小脸,还有年轻妈妈凄厉的哭声。
很快,医院里就有了很大动静。和以往的出了事故的家庭不同,这家很安静。既没有砸了科室的门,也没有纠结整个村子里面的人闹事。但是这件事情却惊动了市里面的领导,紧接着市电视台兴奋的出没在科室。她和当值的医生、护士被轮流拷问当晚的情况,所有从孩子出生,与孩子有过接触的人都被轮流调查。主管副院长、大产科主任和所有当事人一起挤在医生值班室,小声而紧张的翻看着28床的病历记载,有些地方偷偷摸摸进行了补充。她是助产士,按照责任划分,这件事情完全与她无关,顶多就是值班连带责任。但是,夏虹作为主要当事人之一,和三天之内所有的值班医护人护一起在医院、卫生局、法院进行了反复的陈述。现在事情告了一段落,听到消息说,医院准备赔了一大笔钱来了结此事,但是关于她和同事们的处分,医院并还没有下达。她想,她走了,会成全几个人的命运。这也算一举二得的事情。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它给了夏虹一个坚定的离职理由。她拿着签完字的辞职报告,送到产房护士长处。看着产房处崭新的铁门,这里本来是一处镶着玻璃的木门,因为一有事故就有病人砸门砸窗,门和窗补了一次又一次,医院里面终于给换了一扇坚固的大铁门。夏虹看着这扇门,一种复杂的不舍涌上心头,毕竟是自己工作了五年的地方啊!
辞职报告弄完,她便回到宿舍里面收拾着行李,特地去商品市场买了一个特大的行李箱。她清点着自己要带走的东西,被子送给了欧阳,赵子非送她的电脑,随行李拖运一起去北京。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没有卖电脑,奇迹般凑齐了自己的学费,夏虹问他,却只字不提。
四本芳子日记要带走,夏虹已经开始整理了,并将完成的一部分寄给了《当代护士》杂志社,征求意见。她给它取了一个有寓意的名字《美在远方》,不过,来不及等到回信,自己就要走了。欧阳对她突然离职,觉得太突然,也觉得很可惜,劝她,这件医疗事故和她毫不相关,该走的也是别人,怎么会她。如果她现在走了,背黑锅的肯定是夏虹了。夏虹觉得一起生活二年,欧阳到底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种朋友,虽然她也曾经是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赵子非一日不来,她就会走的。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她夏虹的家。这件事情,只是催发了离职的进展而已。
有一本“爱的见证”是必须要带的,前面二十几页,全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分,赵子非说他爱我。现在它几乎成了一种定律。电话结束的时侯,赵子非说,你先挂,我爱你。夏虹说:我也是。后面则是赵子非的短信,他有了手机,夏虹也有了手机。所有甜蜜的手机短信,因为舍不得删,夏虹就全抄录了下来。夏虹的眼光停在本子上被折起的一页,2001年1月1日,一个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那一天,夏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赵子非到底没有能等她到二十二岁。也就是从那天起,赵子非有时侯会叫她“老婆”。夏虹知道自己和赵子非一定是有结果的了,因为爱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就是,一个好女人,一辈子就跟着一个男人,从一而终。也就是那一天,夏虹突然明白男女之事,她终于相信赵子非说的,在夏虹之前,就算他谈了二个女朋友,他也还是处男。只有处男,才可以和女人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事情也不做。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赵子非开始频繁的往返于二地之间,到离职之前,他已经给她下了很多通谍,虹儿,你来北京吧!我们之间的电话费、交通费够得上你多少个月的工资了啊!
十几封信,也是要带走的。这还是赵子非去刚去北京的那段日子写的。信上说,地下室太潮湿,带过去的被子到秋天要用的时侯,竟然可以拎得出来。赵子非从地下室搬到小煤厂的某间平房。350元一月,一个几平米空间的小房间。那个小房间,夏虹去过,真是小啊。房间里面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什么也摆不下了。一年半时间,夏虹去了二次,震惊了北京的高楼林立,也心疼赵子非三千元月薪却住的那么巴掌大的地方,350元够在自己的城市租漂亮的三室二厅了。
桌子上散乱放着的火车票、几十张的IC卡、201卡……也想带走,这些也见证了这一年半时间自己的爱情。几乎全部的工资都花在电话费、交通费上,从刚开始约定的一周一次,到三天一次,再到最后,一天一次。夏虹值夜班的凌晨二三点,总能听到赵子非的声音。夏天,就睡在了公司的地下,他说,有空调更凉快,一举二得的事情。冬天的时侯,他就穿过悠长的小巷,七拐八弯的来到街头的IC卡机旁。深夜,那呵着冷气的声音,就为了告诉她,我爱你。
还有一部摩托罗拉T191的手机,是赵子非第一月工资买给她的。他买了一张面值五十元的IC卡,高兴的说:虹儿,我赚钱了!我给你买了一部手机!因为太高兴,走的时侯,新买的IC卡都忘记抽了出来,让俩人心疼了好一阵子。
夏虹看了看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在医院呆了快五年。要带走的竟然就是这么一个箱子。一直以来犹豫,徘徊不敢迈出这一步,在北京那样的城市,自己的学历和经历,靠什么养活自己。在此之前,她也给北京的几家医院写了自荐信,没有任何回音。赵子非说,不要想太多,朝前迈出一步,总会有路出来。俩个人想在一起,总得有一个人去冒险。最重要的是,她答应过他,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爱,从来就不是用嘴去说的。
孙毅送给自己的影集,也是要带走的。夏虹想,我走出了这个城市,一定要和孙毅一样好好走走看看,他去过的地方,我也一定要走一遍,那些风景,是不是真如他照片中那么美。在北京,会碰到孙毅吗?他说过要来看我的,一年半时间了,竟是片张信低都没有收到。
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一个行李箱就能将自己的痕迹一扫而空。但是,夏虹知道有一样东西自己是怎么也带不走了。自己最青春的年华,留在了这里,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