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想从二尺半那儿借一些钱。每年蒜薹下来的季节,他都会往冷库中存上一些,等到冬季时出售。可是自从二奶的事发生后,虽说心里痛快多了,不用再每天找理由来应付新英了,可不方便的是新英把财政大权抓得死死的,唯恐从家里拿走一分钱。为此二人天天儿打架,新英时不时就气的下巴脱了臼,连嘴也合不上,就那样张着个嘴拉到医院已经好几次了。
老歪虽厉害,可新英却又是个不要命的主,特别是对钱,就是把命搭上也不松手。每拿一次钱就是一场*,血雨腥风,老歪打得都有些腻了。可不存这菜,自己的那些老主顾看他今年没这东西,明年再招呼人家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再说冷库一年不占就没地儿了,来年再往里加也不太好说了。存是必须的。
当老歪给二尺半说借钱的事时,二尺半自然是极不愿意的,宁肯把钱借给包打听的桑三媳妇也是不愿借给这号人的。到时候他不还你钱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人要相信他就如同相信狼不吃羊,根本就没有可信度。老歪也看出二尺半是在怵自己,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就说:“存蒜薹咱们合股,我去收,你出资金,利润咱们五五分成,到时候卖蒜薹你的人收账,卖了钱先把你的本儿还你,这总可以了吧?不过这事儿别告诉新英,就说是你存的,省着她又琢磨钱儿。”
二尺半想:如果不借给他钱,肯定得把他得罪了,狼和羊做邻居,狼总是掌握主动权的,得罪了就等于给自己留下隐患。可假如真像他那样儿说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借就借吧!谁让自个这么倒霉呢?
其实存蒜薹并不是老歪的主营项目,就像上班的人又炒股,属于额外收入。市场初建时,下八县之一的威县来了十来个土的掉渣的农民,搞起了蒜薹批发,谁成想第二年就增加到了几十口的人,再个一年半载后竟聚来三二百人,有弟兄几个拖家带口来的,有姐妹六七个一股脑上的,还有祖孙三代连窝端的,就这样枝枝拉拉扯扯连连根根梢梢的全拽出来了。因为在他们那儿一传十,十传百的有人说:贩上一年菜,胜种十年棉。所以他们在确认无疑的眼前事实下,粮食不种了,棉花也不种了,全把地包给了别人,通通来这里贩蒜薹了。这些人按宗氏仰或亲戚的枝、股、干分成了若干股,每一股的股长自然是那最早出来闯荡的人,他让每人入股,用这些钱置办大货车,存大量的蒜薹,每股出一男劳力参与收货、运输、贩卖,到年终按股份多少分红。带来的家中妇女就在他们的大车上弄个三二十包蒜薹,摆个摊子做批零给那些小贩儿们或单位的买办们,每天或多或少赚个一百两百,精明些的还搭配着些别的蔬菜来卖,那挣得就更多了,一年下来孩子的学费,家用零花全有了,这日子过得美到穿衣戴帽全不像那家乡的人儿了,连那糙黑的脖子和粗粗的指头上也圈上闪闪发光的物件了。男人们更是打牌、足疗、下馆子,穿起专卖店的服饰,置上和城里人一样的楼房,开上和有钱人一样的轿车,把孩子送到最贵的私立学校,潇潇洒洒把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四处蹦油星儿。
这蒜薹要是一年四季有得卖,就得存,蒜薹一下来就往冷库里存,每股合划着自己的年销售量心中自有算盘。每年五月份是蒜薹的收获季节,四月份便开始对冷库进行预冷,购买整车的塑料绳,砍截成一扎多长,订购防雾的薄膜袋子,准备蒜薹的入库前准备。蒜薹基本上就是两种,一种是金乡的红帽,蒜薹的像小帽子的头泛着紫红。另一种是永年的白帽,就是小帽头是白的。大家非常偏爱白帽的,因为这种品种寿命长,易存放,能放到来年收蒜薹的时候,自然价格就贵;红帽的存期短,阳历年前后就得卖完,否则就会腐烂,扔头特别大,所以价格就便宜。不过很多饭店和食堂都要便宜的,自然红帽也有它的市场。
等蒜薹拉到冷库时,雇用的好多妇女便开始把大捆的蒜薹用一扎长的塑料绳捆成小捆,把帽头在保鲜剂里一沾,就分装到绿的发蓝的塑料袋里捆上口,袋子一面的半腰上有一块两寸见方的窥窗布,是蒜薹的唯一的呼吸通道。装好的大包上架,把恒温控制在1.4摄氏度便可以了。
老歪早早就把冷库定了下来,二尺半还没做过这么大的手脚,所以总心有余悸,可把第一笔三十万的制冷费一交,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二尺半三番五次的给老歪说:“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里头了,我家老二还没结婚呢!这生意你可得把稳了。”老歪说:“瞧你那怂样儿,双花还没这么怕呢?蒜薹一般情况是赔不了的,我手里要是有钱说啥也得存些大蒜,去年安徽那弟兄仨一人赚了二三百万,那啥劲头儿。”
不但老歪这样想,威县那些主营蒜薹的好多人也这么想。因为去年蒜薹获利不丰,所以都对安徽存大蒜的红了眼。今年那些财大气粗的早早把冷库霸占了,存了蒜薹又存大蒜,想财更大气更粗;钱少的只好眼睁睁看着别人得意,老老实实干自个的老本行,存蒜薹;有的人没多少钱可又耐不住诱惑竟舍了老本行不存蒜薹把钱全掷到了大蒜上。有一股存蒜薹的是老子带着三儿子的,因这股子小,别的股欺负他们早早把冷库抢占光了,弄得没冷库存,想看他们的笑话,这一激把那老掌柜的急红了眼,竟找了有本事的大舅子弄来一百多万在村口自家的二亩地上一个多月就盖了座冷库,结结实实存了一库的蒜薹。要不说什么事都是逼出来的,这自个盖冷库可就省去了每年那笔不菲的制冷费。每存一斤的蒜薹就是三角钱的制冷费,上百万斤一算那可是不小的数目,无形中自己的利润空间就扩大了,菜还没出库就已经有一笔可观的数字在心头了。虽说取货的时候要到老家拉,运输上耗费些,可一二百里的也不算什么,远远比租别人的冷库省的没影了。
老歪想把蒜薹挣得这份钱用到二奶那儿,毕竟有了自己的骨肉,责任是要负得。这事儿本不想让新英知道的,可双花那大破嘴打着打着麻将就说漏了。别人说双花你赶紧再买套房吧!这房价疯了的涨。她说钱全让二尺半拿给老歪存蒜薹了,屁也没了,还买什么房。说完才想起自己这不是和新英一块儿打麻将吗?怎么就忘了,唉!光想这牌了,忘了老歪让防新英这件事,最后造成了卖货的时候新英非得收钱。
二尺半是天天盼着天冷,盼着卖那库里的蒜薹,好把钱收回,连做梦都是在卖蒜薹,他也特别后悔存了这么些菜。自己经营这大葱冬瓜习惯了,这些硬菜行市稳,基本没落差,而且易存放,不会像青菜那样得趁着夜凉风清带露泠,早开盘早出手,行市好了赚个高兴到馆子挫一顿。要是行市不好,太阳一露脸儿,赔得吐血也得卖给那些小刀会,(专门超低价收购那些没批完的青菜的小贩们)否则放上不到半天就面目全非了,连一分钱也不值,还得搭上功夫往垃圾堆扔。这还不算,耽误了去拉菜的时间拉不回好货不说连休息的时间也没了。每到天一亮这会儿,菜还没卖完,不是女人骂男人抽烟抽得贵了,就是埋怨男人眼神儿不好拉来这些赔钱的货。也有男人骂女人的,骂她干活不利索,骂她怎么不会说话斤斤计较把客户放走了,骂她太贪,价格差不多就行了,给了好价钱不舍得卖错过了机会到了赔钱卖还得搭好话。每每这个时候就看出了谁在家里是掌柜的,谁在家里是出气筒了。二尺半很庆幸自己没有经营青菜,要不然不知要挨双花多少骂呢?
让二尺半意想不到的是今年的蒜薹行市出奇的好,这一宝算是压对了。又让二尺半意想不到的是最终分利的时候,新英竟耍赖说我们只是借你们的钱,怎么就给我们分起了红呢?把钱放保险柜里再也不愿往外拿。老歪无奈,那头还等着买奶粉的钱,这边是一毛不拔,等存银行了就再也跟这钱儿见不上面了,趁着新英没存就偷把保险柜锯了,把获利的六十多万给了二尺半三十万,剩下的钱拿走后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为二奶买了一套单元房。因为孩子已经能迭声迭气地喊爸爸了,他实在不愿意让母子二人住在租住的房子里了,有了自己的房子最起码会有一种家的感觉,多少对人家来说也是一个安慰。再说人家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什么,这就更让自己觉得亏欠人家的。
新英发现保险柜锯了,就问老歪要钱,老歪说肯定让别人盗了,你报案吧!新英哪里肯信,拼了命跟老歪讨要那钱,竟拿着刀子放脖子上威胁老歪,不把钱拿来就死在这儿,老歪去给她夺刀,在抢夺中新英眼眉处划了一刀,头顶上拉了一刀,老歪的胳膊上挨了一刀。这娘们老歪算是服了,不要命。
打架的时候二尺半和双花自然是听见了,可二尺半却在自个的屋里蹦得三尺高,竟像几岁的孩童一样拍着手喊:“打得轻,打得轻,打死了也活该,少了这混账东西才太平。”双花说:“你什么德行,有种到人家跟前喊去,光在家里偷喊算什么本事。”二尺半说:“我才不去呢?让老歪多打她一会儿才解气呢,看看这男人,你多亏没找这样的。”双花“嗤”了一声,“如果让我再找我宁愿找老歪那样儿的也不要你这样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像男人的。”二尺半气得鼻子都快歪了,骂道:“看把你烧的,这女的不打她她就想跳房上揭瓦。”“去你娘的,你打我,那你也得打得过我不是,你试试看,看我一脚能不能把你踹到你祖宗家门口去。”二尺半骂道:“你到底跟谁是一家呀?怎么就觉得你这胳膊肘拐得不顺劲儿呢?”“你管我朝哪儿拐,折了也朝不到你这边来。”二尺半懒得再跟双花斗嘴,把耳朵贴墙上听那边的动静,急得嘟囔:“咋没声了?”“咣当”一声从老歪那边墙就震了过来,吓得二尺半一下子后窜蹦出老远。
“快过来两个人,快过来两个人。”老歪一边用手捂着躺在地上的新英的窜血的头,一边把头使劲探出门儿喊人过来。大力第一个冲上去,帮老歪把新英抬到了车上。其实桑三媳妇早就听见了,可在屋里对桑三说:“怪吓人儿的,见了血腿就软,咱可别去招,死的活的还不一定呢?”双花自然也听到了老歪的叫声,只是新英和老歪打架一半是为了自己该分得那笔钱,所以气不顺就不想去拉,可又一想,不管怎样老歪还是给了,也算是做了件人事,该去拉一拉。只是她和二尺半出来的时候,大力已经和老歪把新英抬上了车,看到老歪的胳膊流了血,双花就让二尺半帮着他开车去医院了。
你说这挣了钱还招了场灾,要是没钱两口子也不一定能打成这样。有的人有了钱就方便,那是福分;可有的人有了钱就麻烦,遭灾,自找的,让钱儿把人给涮了。一个人连钱都玩不过,钱越多就麻烦越大,钱这东西向善不向恶,就像老神仙教得法术,灵不灵全在你的动机上。
真是一家欢乐一家愁,威县那些卖蒜薹的也是景象万千。财大气粗的本以为今年的腰杆快变成金棍儿了,可偏偏老天不趁你的意,大蒜的价格暴跌,几分钱一斤,全卖了也不够制冷费的,有的人手不够索性就全扔了,还不够工钱和运费呢。本以为今年会赚得浑身淌油,结果是两手空空白忙活,蒜薹是赚了,可赚得都贴到大蒜上去了,这贪到没贪成,反倒连该得的也没抓到手。
那些没钱存大蒜的倒是因祸得福,好好得赚了一把,心里一下平衡了。原先对存了蒜薹又存大蒜的人恨得是咬牙切齿,可看看那些人的倒霉像,竟感叹,老天好公平呀!气儿也就消了。
最倒霉的是那些不理智的心神不定的人,竟敢舍了老本行指望意外收获,却成了收祸,赔得是剩下铺盖卷回家。有的人更贪,借了高利贷存大蒜,到了没法收拾老婆都走了。
安徽那些卖大蒜的自然是赔得不轻,特别是安徽三兄弟,去年的几百万今年全化成了臭蒜泥。可是他们只是笑笑,就像丢了一只鸡或一头猪。要说这安徽三兄弟还真是不简单,从前弟兄三来到北方时都推着个长木板车在大街小巷里吆喝着卖姜卖蒜,可那老菜市场一拆新的一换,弟兄三一马当先就干起了批发大蒜和黄姜,到后来还兼营洋葱头。那买卖是一年一个大变化,本市和下县的知名方便面厂都跟他们签了供货合同,那合同就跟赌博差不多。比如说今年的姜和蒜价格定为一元,那么后来行市涨到了五元,你也得按一元的价格供给,可如果行市降到了几分,厂方也得按一元结算。每年一合同,每年一定价,定高了对方肯定不干,可定低了就没得赚。所以说没气魄不行,没头脑也不行,没策略,没预知更不行。
二尺半虽说这回赚了不少,够他实实在在拉上多半年的大葱冬瓜了,可他并没有高兴多少,他就喜欢平平常常的,波澜不惊,那日子过得舒心踏实,他的性格就像他自己贩得这菜,虽然利润小,可是很可靠。老歪就是和二尺半是一种截然相反的人,喜欢有惊喜感、刺激感,过平安的日子会让他抓狂,所以他拉的那些菜全部都是有着大起大落的特性。一个晚上能随着行市变三回价也是少说着呢。这回老歪跟二尺半说今年咱们还这么存,可二尺半说啥也没应这个口,他是在想要赶快把手里的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先占上,明年也不弄这操心的买卖了。特别是新英这母老虎里外通咬,本来今年生意好,老歪就想给新英的侄子在年终时开千把块的奖金,可新英倒不干了,说不行,今年给了年年就得给,索性就不开这个头,其实千二八百的在她手里不算什么,老歪打一回麻将有时候就能输个一两万的,她也打麻将,一输好几百,可正经事上就舍不得了,全市场的小工除了大力就数他那俩侄子工资低了,而且白天还使唤人家干些不相干的事。所以两个侄子是恨透了他们的姑姑,真想去跟别人干去,可面子上又抹不开。其实他们还不如大力呢,大力卸个车,拣个破烂儿外块挣得不少,要不是人有些傻气,说不准就找到媳妇了呢?
虽然老歪把新英打成那样,可两个侄子也懒得跟这姑夫叫板儿,只是象征性的劝说了几句。老歪这一架打得,新英的头上剃了一片儿,用纱布缠着,眼上也用胶布粘着块四方纱布,也不知这脸上会落下什么模样,要是破了相儿,抹啥也不管用哟!老歪虽然胳膊伤了,可生意忙也顾不上歇,再说趁着新英这几天不能起来怎么也能贪污点儿钱不是,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新英在屋里打了一个多礼拜的吊针,本来双花应该去看看,可心里老是别不过那个劲儿,后来小然劝双花说:“咱还是去屋里看看她吧!打成这样,就是好了也不好意思出门了,咱到屋里劝她几句她也有个台阶下,到时候能出门了不是。”双花说:“说实在的,这种不懂**的玩意就该找老歪这样的人折磨她。活该!她还要脸呀!见了钱命都不要,还要脸?再说了这打架比吃饭还勤,也没人去拉她了。”“这做人难就难在不跟那些讨厌的人计较,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度量了,你非不愿去也无所谓,反正守着呢!看以后见面儿怎么说话。”二尺半听小然说得在理就说双花:“去吧!去吧!看一眼这往后的路就好走,要不然多别扭吧,挨着的邻居不说话,那不是跟自个添堵吗?”
双花和小然去看了新英,无非说些好好养伤,以后别再傻了,女的再有劲儿也打不过男的,不要吃那眼前亏,反正人家那头两张嘴总不能喝风,你从手指头缝里漏点儿也就够她(他)们的了。为了点钱把自己身子伤了可不值得,人家可不正盼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别人不保重自己,自己得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