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拐趁父母不在家的空儿,便偷偷拖起父亲那根足足三米长的竹制鱼竿,迅速离去。
鱼竿取自于土拐家后院的自家竹林,没经特别加工,简单而就。麻绳鱼线,超大号带倒刺的铸铁鱼钩。鱼竿上的诱饵(青蛙)土拐他爹还没丢掉,鱼钩从青蛙肛门处钩入,钩身钩尖穿过青蛙内腹,直达咽喉顶住青蛙上颌部(不刺穿头颅),然后将青蛙两腿牢牢绑定在鱼钩的系线尾部,青蛙便整体呈弓状向上微翘,且略略张大着嘴,像即将扑食的模样。
三米长虎口粗细的鱼竿对于七岁的土拐来说,显得有些沉重,所以他从家拿鱼竿时是拖出来的。出了门,他便学着父亲的模样将鱼竿扛在肩上,由于竹竿太长,他又无法掌握控制鱼竿的重心,所以行走起来就像醉汉行步前三后二,左右摇晃。那样子让人看着着实可笑。
“臭狗剩,臭狗剩!!”土拐拧头朝隔壁邻居沐冬林家喊。除了是因为跟狗剩的约定之外,更多的原因是想看狗剩现在是不是在跪搓板(乡下山村洗衣服的器具)。自己挨了胖揍,他想狗剩所受的待遇也一定好不了多少。
通常狗剩在犯了错以后,他娘就会先揪着狗剩的耳朵在他的屁股上狠揍一顿,然后再罚他跪搓板,并限定时辰,这已经成了铁律,无一例外。
在屋子里的门槛边上,狗剩面堂正跪,地面上是搓板,搓板上是膝盖。大有向列祖列宗请罪思过般深刻得楚痛。听见土拐的叫喊,他赶紧偏头朝房子里瞅了瞅,起身揉了揉似乎发麻的膝盖,逃窜出门。
“臭狗剩,快来帮我扛鱼竿……”土拐对狗剩喊道。
“你爹娘不在家了?没挨揍?我咋没听到动静呢?”狗剩嘿嘿一笑问道,并接过鱼竿的一头搭在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的抬着鱼竿让土拐顿时轻松许多。“我才没挨揍呢,哪像你,挨揍时哭嚎得全村人都能听见!我爹只是凶了我一顿。”说道这里土拐又觉得有些委屈。
“土拐,你认识黑鱼窝吗?”狗剩问道。
“不认识。”土拐说道。
“啊?不认识?那我们怎么钓啊?”狗剩有些急。
“但我们肯定能找到!”土拐自信说道,脸上露出一股莫测的味儿。
“说说,土拐,怎么找?”狗剩急着想知道。
“我爹说过,黑鱼窝就像我们家鸡窝一样,用水草一圈一圈的围成圆形。黑鱼窝里只要漂着一层粘稠状的黄色鱼卵或一团墨黑色的小小鱼儿时,就证明成年黑鱼肯定在窝的附近守护。”“啊!太好了,假如黑鱼窝没卵也没小鱼呢?”狗剩问道。
“那更好找,只要有鱼窝存在,就说明小黑鱼们还没长大,黑鱼妈妈和黑鱼爸爸也没脱离守护,这个时候的小黑鱼们都跟着妈妈爸爸到水里的其它地方玩耍呢!你只要看到水面上有一团团麻麻黑黑的小鱼在翻腾,并密密吐着细小的气泡,就知道它们在哪里玩耍了。”土拐随口便道。
“小黑鱼是什么样子的?”狗剩问道。
“小蝌蚪你应认识吧?小黑鱼几乎就跟小蝌蚪一样!”土拐说道。
“土拐,你真厉害!你又没跟你爹出过门,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啊?你爹告诉你的?”狗剩对同龄的土拐能够知道这么多接近于专业的黑鱼知识感觉有些诧异,但同时想到土拐家本来就是一个不可用常理来推论的弄渔家族时,便释然。那三个怪物,谁能比啊!在狗剩眼里,这个时候的土拐根本不像平时一起玩耍的小个子玩伴,瞬时高大起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关于各种鱼类的习性和捕捉方法在历来各种典籍里都有记载,但这些东西都是来自于民间渔者的经验积累和提炼。教科书般的典籍里大都教导的是一些普通的钩钓技巧技能,而真正的技巧技能还是藏在民间渔者手里,那些经验以及在实践中摸索出的技能和诀窍,远远是生搬典籍教科书之人所不能比拟的。沐家村的这三个怪物无疑是民间渔者中间的佼佼者,类似于武者的道。
“我爹常给我讲捉鱼的故事,对了,还说起过关于黑鱼的传说呢。说古时候啊,黑鱼其实叫孝鱼,鱼妈妈在生下鱼宝宝的时候鱼妈妈的眼睛就会瞎,然后呆在鱼宝宝的身下一动不动,也不吃东西,既然不吃东西,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啊,所以那些鱼宝宝们似乎也都明白鱼妈妈是因为它们才瞎了眼睛不能吃,自己便会争先恐后的游进妈妈的嘴里,直到鱼妈妈的眼睛复明为止。鱼妈妈复明后看见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所剩无几了,心里也非常难受,于是她会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围着自己的家转圈,一圈又一圈的,似乎是在祭奠,祭奠自己的孩子。所以古时候的人大都不食黑鱼,即便是偶然捉住黑鱼,也要将其放生。算是对黑鱼的孝顺和重情表示尊敬。”土拐学着父亲的口吻讲完个故事,微笑着,一对清澈见底的眼睛显得熠熠生辉,满脸的悠然神往。
土拐和狗剩俩抬着鱼竿,一路说笑,很快就到了观音荡。
观音荡不大,水塘里杂草横生,水腥草和开着小白花的革命草在水塘边上各自占据一方,唯独将水塘中间空落出来。土拐和狗剩沿着水塘边转悠着,试图寻找沐一春已经钓出了两条黑鱼的黑鱼窝,他们不知道沐一春已经钓出了两条,而一个黑鱼窝里也只有两条亲鱼守护。
在他们眼里,这些杂草中间露出的水缝都像黑鱼窝。仿佛能从这些杂草缝中随时拉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黑鱼来。
他们两个合力拿着那根三米长的鱼竿在杂草缝里毫无目的的揰(dong)着(撞击水面,这里指动作,提着鱼竿将鱼饵投入水里再迅速提出水面,瞬间或迟缓间隔动作,连续)。揰完半个水塘,丝毫没有黑鱼咬钩的迹象,只有一次鱼饵揰到水下之后鱼竿提不上来,着实让两人欢喜紧张了一番。
空欢喜之后两个孩子都有些颓丧,狗剩一屁股坐在水塘岸边,两脚晃荡,顺手拾起一个土坷垃扔进水塘,水塘里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在碰到那些杂草之后便如同两个人的兴奋劲儿一样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狗剩闪到一边生闷气去了,而鱼竿太长,不能像成人手握鱼竿尾端来控制鱼竿,土拐只好手握鱼竿中段,继续按自己的想象去寻找鱼窝。
观音荡杂水塘的岸堤拐弯处,是个浅滩,水腥草和革命草在这里夹杂丛生,还有一些水芹菜鹤立鸡群般高高杵立于杂草中间。拐弯处的堤岸边由于长期被水侵蚀,被风浪卷涌,凹了进去。岸沿上的马蹄草如同幽帘般垂落到了水面,这里的水腥草看上去像人脑袋上的头发漩涡,漩涡中间交错横卧着两三根无叶的光滑革命草杆,就在呈漩涡状的水腥草边上,粘着一片黄色鱼卵浮在水面。这样一眼即见而且醒目的黑鱼窝就算在孩子眼里,也难以错过。土拐自然是看见了,他此刻并没发出激动的叫喊,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稍稍一些较大声响和震动都会惊跑隐藏在鱼窝附近的成鱼,在岸边筑巢的黑鱼肯定是谨慎的,这种谨慎是天性,因为它的危险不是来至于水底或水面,而是它不能控制的人类。
土拐屏住呼吸,侧身站立,这种姿势方便于侧拉,三米长的鱼竿土拐是怎么也无法做到直拉上岸,何况他握着鱼竿的中段。土拐控制鱼竿将青蛙(鱼饵)准确的垂到鱼窝中间的水面上下抖动。
鱼钩上的青蛙张大着嘴,一下落进水里,一下又跳跃起来,仿佛正在肆无忌惮的吞噬着鱼卵。
水草动了,鱼窝附近的水面一阵震荡,土拐突然感觉杆头鱼线一紧,身体的自然反应此时显得极为奇妙,便不由自主的把鱼竿上提。水里传来一阵哗啦的声响,黑鱼上钩了!土拐憋红着脸拼命将鱼竿斜拉,想把扑腾的黑鱼拉出水面甩到岸堤另一面的麦田里,可他太小了,钓过鱼的人都知道,一条超过一斤重的鱼你想把它轻易提出水面,即便是成人也很难轻松完成。土拐没有力气完全将黑鱼扯拉上岸,只能任由黑鱼在水面挣扎扑腾。人鱼僵持着。
狗剩坐在远处看见土拐在拐弯处轻手蹑脚的揰着,先是不以为意,再后来听见一阵水响并眼见黑鱼在水面扑腾时便不由分说爬起来跑向土拐。
两个人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这条黑鱼拉了上来。足有一斤多,土拐大笑道:“跟我爹钓起来的差不多大小!!!”狗剩也兴奋得满脸通红,这是他们俩钓的第一条黑鱼。足以让他们快慰半天了。
看着还在麦田中蹦跳扑腾的黑鱼,土拐和狗剩笑得合不拢嘴,狗剩将棉袄的外罩脱了下来将黑鱼裹起后两人雀跃而回。
回到家中,沐一春见土拐和狗剩钓了一条黑鱼也略感诧异,土拐娘让狗剩兴高采烈的把黑鱼抱回了家。隔壁沐冬林家传来狗剩娘惊喜的呼叫声和询问声,估计早把儿子逃罚的事儿忘了干净。
沐一春摸着土拐的头笑着问:“你们这条黑鱼是在哪里钓的?”
“观音荡啊!”土拐回答。
“观音荡???”沐一春显得极为惊诧,又问,“是拐弯处的那黑鱼窝?”
“嗯,是的,爹,你没想到我会找到你发现的黑鱼窝吧?”土拐有些洋洋得意,答道。
沐一春楞了一下,对土拐说:“你去厨房看看水桶里面有几条黑鱼!”
土拐跑进厨房,水桶里养着两条黑鱼。土拐感到莫名其妙,问:“爹,你又在哪里钓了一条黑鱼啊。”
“观音荡的拐弯处,也就是你们刚钓的那个黑鱼窝。”沐一春想笑,但忍着。
“怎么可能?爹,你不是说一个黑鱼窝里只有两条黑鱼吗?”土拐懵了。
一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