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力睡在床上了还在想,今个儿太不走运了,啥事儿越想顺溜却越出岔儿。他心里也不由埋怨自己,想着自己真太无能太无用了。不过看到刘家人也并没多么不高兴,他当时心里还不觉有啥,心里安慰自己说,这点儿小事也许他们不会在意的。可是刚才听了爸妈的话,他似乎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象他想象得那样简单。刘云和她屋里人会不会因为那天的事儿不愿意了呢?
第二天,王谦和仍然跟着得力去了刘云家。得力果然比昨天老实多了,默默地开车,犁地,不再敢随便插话和接别人的话茬儿,中午在酒桌上大根没再敢劝他酒,他也没再敢“碰一杯”。吃过饭,他见刘云在往外出猪圈粪,就主动走过去,要求替刘云干。
刘云心里不由一阵热乎和感动。自从大根分家后,象打大粪、猪圈粪这些一般都是男人才干的活儿,在她家里就成了她和父亲两个人的活儿,又臭又脏又累,从没得人替她干过。得力能这样体贴她,说明她心眼儿确实不错,也是有眼色的,过日子不就图个能知道心疼自己的人,还要求什么呢?昨天那事想想也算不得什么。年轻人,谁能保证干啥都万无一失呢?
刘家人见刘云今儿个对得力还算满意,也就没再说什么。
没过几天,钱民忠又来传话儿,说王谦和想行“喝定酒儿”礼。
这就意味着,这门亲事要正正经经做下去。
吴荣莲作难得很,发愁的说:“咋搞哩,要是中,就叫人家行礼,也好叫人家吃颗定心丸儿,亲戚顺顺当当做了;要是不想成,就别叫人家行礼,免得往后越积越多,到时就是想退了咱也拿不出钱。”
刘成厚皱着眉头不言语。他也难以断言。他看得出,刘云虽然现在不说反感的话,可也不咋喜欢得力。他希望给女儿找一个富裕点儿的婆家,不再过穷日子,但是如果刘云过门儿后两人不投机不和睦,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不安宁、不好过的。他拿不定主意这门亲事究竟是该退还是该成?他又不敢主动问刘云。他即怕刘云说“退”,内心却相中了他那个至少有吃有住不欠帐的家儿而不想退。世事太难料,他也没有把握,如果退了得力,再遇到的人还是这样儿呢?穷人的命运总是由不得自己定的。
两口子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可是又怕强当家儿,日后刘云过不幸福了反埋怨他们。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征求刘云的意见。这关系着她愿不愿再朝前走,决定着她一辈子的命运。
刘云自己对这门婚姻一直也是有点儿茫然的,觉得好象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她探测不到这河水到底有多深多浅,里面都有些什么,往前走是福是祸。
在还没定这门亲事前,还有有个看不到结果的念头和希望,在支撑着她,使她默默去承受与安心分手后的那份失意、无奈和尴尬,使她冥冥之中相信自己最终能找到一个让她和大多数人都能看得上眼、都能接受的人。但是现在心中的那个希望坍塌了。得力也不过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各方面都不出色,叫人无法心仪和神往、无法激情涌动的人,一个实在得不能再实在的人。刘云的理智和感情斗争着,其中更多的还是无奈和矛盾。
钱就像一根尼龙绳,把生活在这个破屋之中的人勒得透不过气来。比别人多了一条感情链索的刘云,心里更是焦灼不安。这个时候她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目前有一进一退两条路,她无法判断哪条路是正确的。
如果进,她想是不是太委屈自己,自己从心里说并不喜欢得力这个人;如果退,自己是不是太“以貌取人”了呢?如果得力长得再健壮点儿,自己还能这么小看他吗?她有了听天由命的感觉。她想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她想到,假如断了这门亲事,也很难说再遇到的人就一定方方面面都如自己的意。
而得力的实在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跟着他即使享不多大福,至少也不会受多大的罪,他不可能、不敢象庄上有的男人那样,动辄一点儿小事就会发火儿打老婆。再一个说,自己摊生在这个穷家,也是自己的命,好歹爹妈总算把养活这么大,他们受的罪够多了,自己除了干几年活儿,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改变,这件婚姻成了,多少也能缓解一点儿家里的压力,自己在感情上也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和依托,至于以后过好过不好,谁能看得透呢?那只有听天由命吧。
“喝定酒”礼就这样在一家人矛盾的思想中定了下来。
行礼那天,王谦和仍然跟着得力来了。刘家人虽然对此感到纳闷和不解,但是因为他的身份,谁也没对他表示反感,只以为他觉得自己来更有身份和面子。
那天在礼之外还拿来了二斤毛线,一半是红色的,一半是绿色的,王谦和在酒桌上显摆地提了他的这点儿“额外”的关心,得力也借这个机会叫刘云喊到锅屋外,和她说起“见面”之后的第二回私己话:“我爸说想叫你给我打个毛衣。还给你买的有线,叫你也打一个。这线是我二姐去买的,她说两样颜色叫你看着挑,你挑剩的就给我打。”
刘云很平淡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她谦虚地说:“我连毛衣都没穿过,你们咋知道我会打毛衣?”
“咱没见面儿时我表爷上俺那儿就给俺们说了,你手头儿活儿巧得很,一看就会。你庄上总有人请你打。他还说你鞋做得好的很,有空儿了给我做一双穿。”
刘云听他说这话,心里自然也高兴。世上有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佩服自己呢?尽管她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答应了他。
婚事又往前行进了一步。刘云带着几分向往,几分渴望,和几分无奈的情绪认可了这个婚姻。她想即是这样,就应该“收收心”,不应该再有其他不切实际的妄想,认认真真一门心思地去对待和培养她和得力的感情,为他付出自己应有的热情和心力。
于是,她的感情有了新的寄托,她把自己的精力、时间和兴趣倾注在给得力编织毛衣上。
编织什么花型呢?为这事她也费了些琢磨。她想编织出来一件图案新颖、不落俗套的毛衣来,即显出她的心气儿,也证明她的灵巧。他们家里有工作人,都是见多认识广的,她可不愿把贸易打得花样过时、小气,叫他们看不上眼。她想这不单蛋是给得力打一件毛衣,俗话说“没得好人穿,还有好人看”呐。
她正思忖着怎样给得力搭配花型图案才更合适时,正巧那天她到街上去买煤油,她习惯而好奇地瞅了一眼煤油门市部那女孩手中编织的毛衣,看她编织的图案十分大方,很适合打男式毛衣。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打法儿。那女孩儿说:“这是我在镇里学的。今年才流行的。她们说这叫“吊兰花”,这边上是双桂花针。”刘云看她打了这两个花型的变化,又问了她针法儿的变化规律,她当时就弄懂并熟记了那些针法儿。回家凭记忆用旧线先试着打了几圈,果然成型,中间出现了一个大方的“V”字型,两边配以单绞麻花,和双行桂花针,简洁明快而又大气。于是她想象着得力的身材起针添对,白天黑夜连三赶四的打。用了四个白天三个半夜,这件毛衣就被编织成了。她的两个食指磨得生疼。毛衣看起来十分的理想。刘云自己十分的满意和高兴。只是想到自己这样好的手艺,打出这样好看的毛衣,却要穿在得力身上,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对自己说,算了,都是命,想这些有啥用呢?
之后,她又赶工赶时,凭经验和感觉给得力剪了鞋样,做鞋帮,绱了一双实在、结实又耐看的黑松紧口布鞋。虽然在做这些活计时她没有第一次给安心做鞋、编织毛衣时的那种情窦初开的心花怒放,和温情、浪漫的想入非非,但是也倾注了她的整个儿心劲儿。她十分平和而实在的想,即使得力没有那种叫人一眼就能看中的魅力,但是他是跟自己实实在在过一辈子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实实在在的体贴和安稳,对他好现在才是最实际的。
刘云准备把毛衣和鞋送到得力家里去。她爹妈都没二话。时下订了亲的小妮儿时常到婆家走动走动,已经不是稀罕事,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了。再说自从和安心弄僵后,刘云表面上看着没啥变化,其实心里不那么安宁。平时又没啥亲戚可走,出来进去就是这个破屋子,别说是她,就是谁也感到憋闷得慌。正好儿叫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能对得力和他那个家儿的人多接触接触,了解了解,观察观察,有啥疤癖儿和破绽或不合意的地方,也能提前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