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走后,我用冷水做了个淋浴。四月洗冷水稍嫌太早了点儿,开始流出的水还眷恋着一丝白天阳光留下的暖意,后来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把全身的热气吸收殆尽。洗完后我抖得像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但适才的烦躁焦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将换下来的衣物放水泡上,用风筒仔细吹干头发,本拟洗完衣服睡一会去吃晚饭的,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懒得动手了。在床上躺倒,思绪像清晨浓厚的雾气一般悄然袭来,将我包裹其中。到底龚晴是以何种情感待我呢?我想真正困扰我自身的问题恐怕就是这个。对此我无从理解也无从根究,也不可以诉诸于人——并非任何问题都可沟通解决。我觉得相当迷惘,时而不时地陷入混沌,有时她像明净的湖水般清澈见底,一个细细的浪花一丝微起波澜的涟漪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时她仿佛置身于峻岭高峰,无论我如何努力攀登依然遥不可及。对她的认知有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寻找房间照明的开关,只消找到就会灯火通明豁然开朗,为此我小心翼翼四处摸索,但也屡屡误入歧途屡屡碰壁。而她就站在开关的旁边,任凭我如何折腾都默不作声——即便我偏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但她并非有意对我设置考验,这点我清楚明白。类似长跑的终点,她就在某处她将之视为终点的地方等着,至于我能否抵达何时抵达则是我的问题,与她无关。或许她更像是一段难以解读的文字,她已然将自己的一切完全呈现出来,但我却无法准确理解个中所包含的意义,这令我烦躁不已。
作为我自身,我何尝不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将龚晴轻拥入怀,用她的体温驱走我的寂寞和凄清。每每向龚晴提及,她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的路还很长,”她说,“谁也说不好将来会发生什么,某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把我们推到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这样的后果不管对我或是对你来说都太沉重了,至少现在如此。你明白吗?这并非说我不信任你,我打心眼儿喜欢你,但这些事情现在的我还没有准备好,完全一无所知,如果你真心喜欢我这个人的话,就要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着想。”
站在你的角度?我就是站在你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才会使我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嘛!我将被子拉过头顶,狠狠闭上眼睛,光亮和声音就此隔绝,我想我是睡着了。
醒来脑袋晕晕乎乎的。挂在墙上的外套、床的栏杆、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趾……影像好一会才映入眼帘,进入脑海。我拥被坐起,天空最后一抹光亮被对楼的楼顶逐渐吞噬,转眼就消逝不见,随之而来的双管台灯投射出来的影子般淡淡的夜。颇为奇妙的夜色,仿佛是太阳被厚厚的橘子皮包裹制造出来的黑夜,若隐若现的橘红色不由分说把周遭喷漆似的染了一层,形态各异的周遭因而得以连成一个整体,伸手触碰却仿佛可以融入其中。这种整体在保有其原有的特性同时又对外来事物敞开怀抱,或如说,那是一种类似友好的邀请。我在这种多少有点暧mei的夜色当中坐了一会,心想龚晴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大概会觉得不耐烦吧,她那人顶讨厌暧mei的东西,粉色的东西几乎都不碰,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粉红色。女孩会讨厌粉红色,听上去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然而确实如此。
我起身去冲了个冷水澡,待冷冰冰的自来水落到头上才想起今天已经冲过一次了,今天不管做什么好像都失魂落魄的。我耐着性子再洗了一次,当身体习惯了,寒冷也不是特别令人难以忍受。出来后洗了适才泡着的衣服,我挺喜欢清洁收拾或是洗衣之类的工夫,看着房间衣物什么的在自己的手底下慢慢洁净起来总让我感到怡然自得,仿佛吃自己动手做的饭菜,也许在别人眼中不尽完美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晓得。
这点和魏志大不一样,这家伙有衣服穿时是不会洗的,一条枕巾他能翻来覆去地用几个月,被褥什么的就更不用说,活像爬满了青苔的树皮,脱下来的鞋袜只能在窗门密封的前提下搁置阳台,否则我们就会出现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心律失常等症状,这也许也是我们寝室蚊虫比较少的原因。辅导员为此找我谈了不下十次话,大意是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我和魏志又不是同性恋,就算是在中国同性婚姻也是禁止的,共枕眠什么的真是千古奇冤!)你们两人能同住一个宿舍这也算是搭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是非常必要的,他有困难你应该帮助他关心他才对。我一头雾水地说我已经够关心的,钱没少借,黑锅也没少替他背,再关心可能就会把自己垫进去了。
“物质上支持还不够,你得在精神上生活上帮助他才行啊,你看看这被子这褥子还有这枕头巾,都快能拿去榨油了,你也不让他洗洗。”
“老师,在开学两个月后我就摒弃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了,您有那闲心还不如买个八哥出去溜溜,起码还能教它说两句好听的。”
“他不肯洗你可以帮他洗啊,你看看这床铺弄得,这可怎么住人哪。”
“我才不干哪,上次帮他洗了一次,足足让他唠叨了一个月,说我有洁癖,变着法儿来嫌弃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还想让耳朵清静清静。”
最后辅导员只好说明来意,过些天全系寝室内务搞评比,她不也敢奢望我们班会拿到名次,只求别太给她丢人就行。413寝室是困难户中的特困户灾区中的重灾区,所以她特意来督促指导一下,争取在卫生方面来个重大突破。为表亲切她还帮我把魏志的铺盖一股脑儿的扔到阳台浇上水,“先浸湿了等下就好洗了”,完了就到别的寝室督促指导,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凉快。魏志回来发现床铺洁白如新芳香四溢,不免又是一通呼天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