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站在图书馆门前我还有点踌躇,毕竟迄今为止和我真正打过交道的女性不多,更别提正式见面不过一两次的。这半个月来魏志死蛇烂蟮一样,走步路都好像喝醉了酒,说话呜呜的不凑近根本听不清,再这么下去估计再过几天就得玩儿完。辅导员一开始还以为他又在装,借探病之名来看了他几次。第一次来时把她吓了一跳:魏志几天没好好吃饭,把自己腊得跟只风干鸡似的就剩下一张黄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点活气。辅导员乍看之下以为他得了黄疸,张罗着要送医院,我拗她不过只好把校医找来。校医原是什么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小有名气,好像在任期间出了个医疗事故。虽说患者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但医院本着有过必究的原则将他内退,算是给广大患者们一个说法,再者也向其他医务人员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人家是杀鸡给猴看,我们是杀猴给鸡看,你想我们还有什么能杀而不敢杀的?以后最好把招子放亮点,别有什么行差踏错的落在我们手里,否则就收拾东西滚蛋!
学校将此尊请来,一来是表示我们有容人之量,这个和“只要(符合某种前提条件)就(不怕你可能会造成何种后果)”的句式是一样的,也体现了用人制度的不断进步——古人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们是一次不忠还用百次!校长大概是学哲学的,想从侧面验证从量变到质变不过是无稽之谈;二来校方可能认为学生们血气方刚身体强壮,不但对病菌有较顽强的抵抗力,甚至对医生的医术也表现出抗性。在这种前提下,香苗和毒草基本上是异曲同工,反正怎么弄都差不多效果,那就随便怎么样了。
校医听了半天脉搏,也不知道有无头绪,好像下围棋的人拿着棋子将下而未下。这种情况多数是拿着棋子的人不着急观棋的紧张,皇帝不急太监急嘛,所以我国自古就缺少君子,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都尊称圣人。辅导员等得不耐烦,刚想开口校医就未卜先知地半举起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又以这样的姿势静止了大半小时,最后才说句“增加营养,注意休息”。我听了以后几乎晕倒,我知道要给他增加营养,但也要加的进去才行啊!他最近不知道是练了什么护体神功还是转变成植物可以靠光合作用获取能量,饭量小得连麻雀都吃不饱,连呼吸都减慢了半个节拍。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茹姐,心病还得心药医,她肯开解魏志的话,事情多少会有点转机。好歹推开门进去,上次见过的颇为可爱的女孩在当值。我问她能否找到茹姐,她翻了翻值勤表,说下一班就是茹姐,大概要等到一点的样子。我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七分,还有三十三分钟,等等就是了。
由于是中午,食物的诱惑远比知识强大。图书馆显得非常空旷,好像落光叶子的大树,出借艺术类书目的二楼尤其,偶尔在楼梯响起的脚步声几乎是不加停留地往上面走去。女孩安静地在柜台后面整理,一一将书籍分类,好像非繁忙时段酒吧的酒保在擦拭着玻璃杯。一只麻雀不声不响地落在窗台上,徒劳地啄着上面的螺丝钉,待自己也发现这样做除了浪费时间再无裨益,歪着脑袋朝我们凝视片刻,又不声不响地飞走。我向女孩借了本画册,有一页没一页地慢慢翻着。时间像一条缓慢狭长的溪流一样脉脉从我们身边淌过,静心聆听甚至能听见它流动时潺潺的细响。
“我记得你,上次和佛陀医德一起的那个。”女孩放下正在整理的书签微笑道,她的眼珠黑白分明得厉害,好像围棋里面的黑白子。
“佛陀医德?”我有点不明所指,“哦,你是说魏志。”经过上次事件后,那家伙的知名度好像洪峰时期的水位警戒线。所以说不管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至少得先把第一印象拿下来再言其他,古时交战双方都不斩无名之将。
“对对,就是那人。”女孩抿嘴笑道,“怎么今天没看到他?”
“他有点不舒服。”这我没撒谎,他现在应该是得了这个叫阶段性人生苦闷症候群,也就是俗称的失恋后遗症。
“对了,他是来追我们杨会长的吧,如何,进展可顺利?”女孩露出很关心的神气。
“顺不顺利呢?”我觉得有点为难,毕竟不好对别人的事情说三道四的,就连魏志也是一样,“我不是当事人,说不好。”
“是嘛。”女孩失望地低下眼睛,之后没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一点,茹姐和另外一个女生来换班。女孩除去袖套换上外衣,对茹姐说约了人一起吃饭的便匆匆告辞。经过我身边时,她微微一笑,冲我招了招手,“再见。”我说道。
“少见你来这里呢,找我有事情?”茹姐脱下外套,唇边满是笑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因为魏志?”
“嗯,那家伙看了你那封信,崩溃了。”
“开玩笑吧?”
“可能的话,我想我还是正经的时候居多。”
“崩溃是怎么回事?”
“不上课,不吃饭,不喝水,不洗澡,不说话,每天光躺在床上,移动都跟只蜗牛一样……你很难明白这样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崩溃!”
“那你的意思是……”
“并非让你考虑接受他,我也明白感情勉强不来的,只是你能不能暂时不要断绝和他的联系,真把他当朋友对待?他这人比较死脑筋,突然死亡的话对他来说比较困难。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可是……”
“不必说了,”茹姐微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晚上8点在休闲广场,可以了吧。”
“感激不尽!”
“哎!”我正想离去,茹姐叫住我。
“什么?”
“魏志有你这样的朋友应该非常庆幸。”茹姐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有些脸红:“哪里,我只是看不得我的朋友不好。”
“知道的。”茹姐笑着连连点头,“这个一开始就知道的。”
我回去告诉魏志说茹姐约他晚上见面,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好像置于半梦半醒之间,看我的眼神虚幻迷离,好半天才说了句“知道了”,语气像是对此不甚在意。那时我还没见着明泡文静实追茹姐的仁兄,否则可以给魏志做一下心理辅导:用不着太伤心,你还后继有人呢!对仁兄当然是开解为:不用太伤心,起码你不是第一个!
魏志下午依然没有上课,老师在讲台上絮絮地说个无休无止,手表的指针颤颤地抖动,好像都没有前移。放学后我故意耽搁了一会,此时见魏志我总感觉是对他的压迫,这家伙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某些地方还是相当柔弱敏感的。我一直在外面呆到8点5分,想了想又等了10分钟才回寝室。
还好,魏志不在,想必是赴约去了。午饭好好地摆在桌上,纹丝未动,饭粒干得一塌糊涂,硬梆梆可以做火铳的枪子儿。我稍事收拾一下,把米饭埋到阳台的花池里做肥料。开学时魏志种了一株玫瑰,由于缺少养料长得骨瘦嶙峋的,已经是花期了那花苞只有黄豆大小,娇弱得像凝在叶尖上的露珠。名副其实的红花还需绿叶衬托,因为不托住就要往下掉了,我想起魏志,叹息一声,俗话说物似主人型,现在看来未尝不有道理。菜是用猪油炒的,已经凝成奶油般的融融状,只好倒进厕所冲掉。冲水的时候动静颇大,菜内大概有骨头,在管道中磕磕碰碰,好一会才了无声息。
魏志回来比预料要早,我洗完澡打开门就看见他正坐在我的床上啃面包,如无意外,那面包应该也是我买的。“约会怎么样?”我使劲用毛巾擦干头发,头发有点长长了,甩得水珠四处飞溅。
“还不错。”他咬着面包含糊道,“沟通了很多问题。”
“那就好。”我说道。
“实际上是你约的她吧?”
“不算吧,就说了下你的近况。”
“以后不要了,千万不要!这种事不可以让对方知道的,男人尤其,我说的明白?”
“以后注意就是。”我说。
“今晚唯一的好处是,以后多了个姐姐,还很有钱的。”魏志拍拍手站起来去倒水。
“姐姐?”
“对啊,那种情况下只好这么办,认她当姐姐,省得尴尬,日后还要见面的不是?”魏志咕咚咕咚地喝着水。
第二天魏志果然一扫之前颓气,又开始变得神神道道起来。见了茹姐就姐姐长姐姐短的,亲热得像刚出壳的小鸡小鸭见了人,连带我也被拉下水,矮了一辈当了她的弟弟。我还以为他真的这么放得下想得开,不想这家伙说一套做一套,外在表现和内心想法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弄个“小茹姐”出来,不知道正牌茹姐知道了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