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东西吃吧,肚子饿得咕咕叫呢!”程澄转过脸来对魏志说。
“好啊,随便叫,别跟我客气。”魏志摆出一副大款的样子,我在桌底给他来了一脚,心说你这家伙是针不到肉不知道疼呢,拿我的钱来显阔,好意思吗你?魏志夸张地惨叫一声,程澄关心地凑过来问怎么了,魏志苦着脸说脚被桌腿撞了一下,这木头疙瘩长得可真结实,铁柱似的,不知道是哪山上长出来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等服务生过来的时候,我要了特大桶的鸡腿、特大号的汽水、外加特大号的薯条。魏志和三个女生四双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盯着我,那眼神就像看见了ET或者动物学家看见了濒临绝种的动物。
“你吃得了那么多吗?不知道还以为你刚从难民营出来。”趁三个女生研究要点什么好,魏志小声说。
“要你管,吃不完我可以打包。”
“干嘛呀,谁得罪你了?”魏志莫名其妙地问。
“我,我自己得罪我了!”我气呼呼地说。
食物上齐后,魏志再次显阔:“大家吃好喝好啊,不够再叫,千万别委屈自己。”还颇为大方地将自己的沙拉向程澄推过去一点,那家伙本来就不喜欢蔬菜水果,现在根本就是在作秀嘛。果不其然,程澄甜蜜地向他一笑,心里想必泛起一阵小女孩式的感动。娇小玲珑也就是梁月轩用眼波给身材粗壮传递了局外人不可能破译的信息,亏的密斯特摩斯早就去了拜侯上帝,否则看到世间上还有这等高深莫测深入深出的同行没准从此心灰意冷,把那些嘀嘀嗒嗒当胎教音乐放给孙儿听了。现在该摩斯潜在同行把嘴巴弄得像眼药水瓶口似的俯身喝汤,或者说吸汤更为贴切,身材粗壮专心致志地对付汉堡,每咬一口便用手帕擦一下嘴。
“愣着干什么,叫了那么多东西不吃。”魏志推推我。
“没什么。”我清醒过来,梁月轩好奇地朝我看了一眼,确信没发生什么以后又继续低头去吸盘中的浓汤。真奇怪她放着吸管不用,倒要把自己的嘴巴往那方面改造,人定胜天听说过,没听说过嘴巴定胜吸管的。
“是不是东西不合口味?”程澄问道。
“不……不是的,刚才在想点什么。”我说。
“有时我也会的,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就忘乎所以了。”程澄笑道,越看越觉得她很茹姐很像。
“是的吧。”我说,虽然一点也不饿,但还是拈起一条鸡腿慢慢咬着。魏志开始讲他那没边没谱的笑话,逗得程澄和梁月轩咯咯娇笑不已,身材粗壮眼睛里也流露出微微的笑意,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等饮料喝完,帐也付过之后,往下就该散场了。程澄陪魏志走到门口,有点恋恋不舍地说:“我要回去了。”魏志又机灵了一回,“路远,你们三个女孩回去不安全,我送送你们吧。”我把拳头贴在胸前,伸出拇指向身材粗壮指了指,提醒他从目测结果推断,还指不定谁保护谁呢。程澄转身看看梁月轩和身材粗壮,动作细微到让人怀疑她们是在用脑波交流,不过似乎没有得到反对的意思表示,她低下头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魏志兴高采烈地上前要挽她的胳膊,程澄后退一步躲开,但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搭在他臂弯上,给人感觉像是一只布谷鸟落在大水牛的犄角上,一点也不协调。余人知趣地落后十多步,让他们说说悄悄话。
我跟在身材粗壮身后,心不在焉地数着街上的招牌,梁月轩和身材粗壮在前面窃窃私语。我数到第27个招牌:恶人谷幽默坊,心想这恶人式的幽默到底是什么样的幽默呢?莫非把人痛揍一顿然后在边上哈哈大笑?真这样那也是恶人觉得幽默,挨揍的人想必没有同感。同理,进这家店买东西店主当然高兴得哈哈大笑,顾客应该不会感同身受。
梁月轩回过头来问:“你和魏志认识很久了?”
“应该和你们同程澄一样吧,就开学那会儿认识的。”我有点奇怪,怎么说的好像我和魏志有宿世情缘而不自知似的。
“那你对他应该很了解咯。”
“算是吧。”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熟悉,这种刨根问底式的谈话之前好像也试过,对了,图书馆那女孩!我总算知道她们想干什么了,原来是调查问卷的干活,女孩们的“求知欲”也真是旺盛。
“他之前有交过女朋友?”
“没有,绝对没有!他那人眼角心性都特别高,我们学校的女生都不带正眼瞧过,如果不是现在和程澄谈上了我都得怀疑他是同性恋。”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撒谎,茹姐和魏志那会只算交往性质,他们之间的关系充其量是要约邀请阶段,合同还没拟好就谈不拢了那契约当然也不存在;至于不带正眼瞧女生,应该和没有瞧过女生的正眼或者没有被女生正眼瞧过的意思差不多,反正都是斜视。
“不可能吧?我看他各方面条件挺好的,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喜欢?”这话问得好也问得不好,应该说问得很经典,通常我们是这么听说的:“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此外还有很多番外版,诸如虚拟的比身材比样貌比身家比学历比能力等等,大都是希望通过贬低竞争对手抬高自己的方式以达到受追求对象移情别恋的目的。关于这个问题完美答案是一个因果句式或者谢霆锋的一首歌曲《因为爱所以爱》:因为……所以……因为爱所以爱,因为不爱所以不爱。我们经常会误入歧途——企图用客观的、有逻辑甚至有因果关系的理由去解释一些很主观的东西,比方一个人身高赶得上姚明耐力堪比塞缪尔.卡马乌投篮精准度好像激光制导导弹,种种迹象明确表示他应该去打篮球,但他硬是跑去打乒乓球了。对于这个怎么解释好呢?篮球跟他有仇?乒乓球跟他有亲?很明显梁月轩不能很好区分“理应该”和“实际上”的含义。前者是理论后者是事实,用理论将就事实有千万种可能,但事实绝不会迁就理论,因为事实如此。虽说如此,如果此时我向她们披露魏志那些“实际上”——例如借钱不还、不讲卫生、懒得出汁等等,就太不够意思,背后说人闲话和从背后拿刀子扎人一样无耻,何况现在我真的在他后面那就更说不出口。
“由我来说可能不大好,”我想了想道,“虽说他平时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对于感情我想他还是很认真的,我想他是在寻求一个对他感情真挚给予他内心安定的人……表达的准确一点,就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他早已了然于胸,所以才会这么积极去追求……”
“嗯……”梁月轩扬起头稍微想了下,微笑道,“你说的我大致都明白了,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么多!”
“呃……不客气!”我说,说完发觉额头上凉飕飕的,用手一擦才发现上面满是浮汗。我又没撒谎为什么净冒冷汗,魏志说得对,这两家伙确实是青龙白虎,“人无伤虎心虎有食人意”,那汗怕是吓的。
得了第一手情报之后梁月轩回到前面继续与身材粗壮磋商,如果刚才算是法庭辩论阶段现在就应该是合议庭合议了。我仍旧数我的街招,适才也算应对得体,有理有据而且情真意切,虽说不能左右合议庭的决定起码也会造成重大影响,再怎么说我法律常识还是考了80几的,剩下来只好看魏志自己的造化。又数过57个招牌,其中有三家店是同名的,另有十七家经营内容如出一辙。看样子大家伙都没操弄过营销策略或是放过牧,撇开别的不说,单是把同等数目的牛羊投放到如此狭小的空间,不光草场承受不起,它们自身也会因食料不够出现营养不良的现象。
又走一阵,梁月轩和身材粗壮的脚步慢了下来,魏志和程澄已经在前面等着我们。我看见他们身后的校门上写着长沙卫生职业技术学院,方知原来“小茹姐”是未来的护士小姐,魏志这家伙藏得也真严实,不肯透一点口风。
“我到了,你回去吧。”程澄松开拉着魏志的手。
“我倒是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魏志笑道。
程澄的笑容甜蜜得可以把醋坛子变糖罐,待说什么看看我们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脸上的表情愈发有将糖罐里的糖融化成糖浆的趋势。梁月轩和身材粗壮向我道声再见,没理睬魏志就拉着程澄走了进去。魏志一直站在灯光所及的地方频频向程澄挥手,好像人家背后长了眼睛看得见,等程澄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才问我道:“如何?”
“鸡腿不错,很有咬头,薯条的分量也相当充足,就是稍微咸了点儿。”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说的是程澄。”
“看起来相当不错,人长得漂亮可爱,性格开朗,待人真挚又体贴细心,笑起来还甜丝丝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魏志关切地问。
“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说,“那牛粪还是一陀很大的。”
“滚!”
那天晚上魏志一路大谈程澄,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娇憨可爱,她的情真意切,等等等等。每个大点下分十数个小点,每个小点再发散为数十个小小点,好像是传销的销售网络。我刚开始还搭一下腔,后来小数点后面开始有和3.14π争上下长短的倾向,只好扯白旗投降,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快熄灯时,花木兰、穆桂英、武则天基本上黯淡无光,居里夫人原则上退位让贤,就连美神维纳斯都不如程澄肚子疼时百分之一美丽。按他的意思,程澄简直是新世纪生物工程学的奇迹,更是是颠覆我们传统信仰的新英雄,不对,是英雌。我闭上眼睛,权当这唠叨是催眠曲,或者是莫扎特的《安魂曲》。正如一切坏天气一样,暴风雪总会消停,就连梅雨季节也会过去,后来我的神智迷糊,沉沉睡去,他那边是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