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又来了两个实习医生。
一个叫王菲菲,一个叫田亮。
两个人向科里的医教干事报到的时候,我正捧着方便面盒,毫无顾忌的大口喝着汤。
如果有人问,医生柜子里储存最多的是什么,回答绝不是病历——而是方便面。尤其象我们这些长得一般帅、性格一般懒的男同胞,因为作息时间不规律,加上不在乎吃完以后漂亮的脸蛋上会长青春痘,所以方便面成为我们常用的工作餐。
事实上,我现在的年龄,对着镜子挤三个小时,估计也挤不出一颗青春痘。青春早已挥着有力的双手离我远去了。
“你们两个,去跟肖岩老师。就那边捧着方便面擦汗的那个!”
——又耍我呢吧?我将沾满了汗水的纸巾向后扔在纸篓里,瞪着蔡文明。
蔡文明是我们科医教干事,和我们著名的小品演员蔡明就差一个字,可差别就太大了。蔡明那小品一演一个漂亮啊。可这蔡文明就是不上道,当初虽然是我不怀好意地“热力推荐”,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让”给了他,可也不至于总记着我的仇整我吧,明知道我不爱带实习医生。
其实也不是不爱带,本来这任务是理所当然而且名垂青史的。可现在的实习医生一年比一年的拽。上班爱来不来,态度也一个比一个横,偶尔壮着胆子打个电话过去批评一下问为什么上班不来,得到的回答也是:“我要考研!”——我砸他上帝的,欺负我没考过研。我梦里还考过博士后呢。
蔡文明也瞪着我。
算了,眼睛没他大,瞪了白瞪。何况这批实习医生太多,其他组也都有了。
“哦,那个……那个王菲,帮我去隔壁护士办公室把我们组的病历都拿过来!”我妥协了,低下头吧唧吧唧嘴。叫王菲帮我拿病历,乖乖,心里还真有点爽。
“王菲”走到门口,想想还是回过头补充了一下,“肖老师,我叫王菲菲,不是王菲。”
哦,我点点头,原来不是王菲。
那个叫田亮的男孩凑过来,讨好地问我,“老师,那我做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愣了半天,“你叫田亮是吧?”
他点点头,很高兴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可我觉得他的名字咋这么耳熟。
我愣了半晌,说:
“哦,你去跳个水给我看看。”
……
鉴于见面时我的不良记录,这两个医生对我竟然还算蛮客气,每天都能来,每天也都尊敬地叫我一声“肖老师”,让我不禁有些感动,至少,他们没说要考研。
查房的时候,当着病人的面。我告诉他们刚走上临床,和在学校里想象的会很不一样。在现代医生的工作中,语言艺术和专业知识同样重要。良好的沟通,是顺利工作的前提。而在如今这更注重人文的时代里,沟通的重要性甚至隐隐凌驾于专业知识之上。
“王菲”和“田亮”认真地看着我。
“你们第一步,要学会的就是沟通。”毕竟这是他们在医学工作上的起步,在教学上我不敢开玩笑。
“希波克拉底曾经说,医生有三个宝:语言、药物和针刀。可想而之,语言沟通能力,在医生的临床医疗过程中,其重要性丝毫不低于药物。”
“现在的医疗纠纷太多,”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龙飞被人群围住的情景。
“中华医学会04年调查分析,医疗纠纷中80%与医患沟通不到位有关,只有20%与医疗技术有关。所以你们走上临床成为一名医者,第一步,就是要学会沟通!”
杨大宝是我的病人,尿毒症患者,论年龄只比我大一岁。此刻正拿着手机摇头晃脑地坐在病床上摆弄着听我说话。听我和两个小跟班说完了,他插了一句:“你们肖医生很少这么正经说话,你们都要好好听啊!”
——丫的,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杨大宝嘿嘿地笑。
那几天,我没有教王菲菲和田亮专业知识,事实上他们从书本上学到的也不比我少。我教她们如何和患者说话,如何去询问病史,怎么在询问中避免去诱导病人,遇到绝症患者怎么办,和病人家属该怎么谈。
后来,我干脆告诉他们——宁愿医生嬉皮笑脸,也不要天天板着一张脸。
王菲菲和田亮很壮烈地点点头。
……
此后的日子里,两个人每天跟着我查房,手里抱着那不锈钢做的沉重的病历,脸上却都是笑嘻嘻的。只是笑得有点假,也难怪他们,在学校里被书本压迫了四年,连怎么笑都忘记了。唉,可怜的孩子。
小豪打电话过来,约我晚上去他那儿吃饭。
我带上了田亮和王菲菲。
小豪和菁菁的新房装修已经快完工了。
去的时候,工人正在帮他刷墙漆。累了一天,一看刷漆呢,我突然兴致上来了,套了双护袖就抢了工人的滚轴。那架势,绝对有板有眼。我兴致勃勃地刷了一整面墙,然后扔下滚轮向后走了几步欣赏我的大作。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似乎有点大花脸的味道,东一竖西一横,外加补丁累累。旁边的工人正苦着脸在摇头。小豪一个劲儿不断和他说会给他加工钱的,这面墙你就让他过下瘾吧。
田亮和王菲菲站在小豪后面,面面相觑。
他们一定奇怪着,在病房里那么能说会道侃侃而谈的肖老师,咋做这家务活就这么次呢。
“这两小子叫什么名字?”晚饭的时候龙飞随口问我。张繁走了已经有两个多月,龙飞渐渐从原先那种愧疚的情绪里解脱出来,虽然话依然不多,但总算基本恢复到从前了。叶仙儿就坐在他旁边,吃着龙飞给她剥出的虾仁。
一个叫田亮,一个叫王菲,我指着他们说他们的名字。
小豪和龙飞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田亮在跳水的时候受伤了,王菲唱着歌给他伤口消炎(肖岩)。”小豪说了一个非常冷的冷笑话。
叶仙儿笑了起来。
我斜着眼,这也太冷了。
这时候,女孩子又很诚实地解释了一遍:“我叫王菲菲,不是王菲。”显然,这些天我教她的加强沟通能力没有白教,因为她又加了句,“王菲歌唱的很好,我很喜欢她的歌。”
——唉,王菲的歌唱的不好,那还叫王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