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亮从护士办公室窜过来,乐呵呵的咧着嘴,拿了份病历跑到我面前。
我正盯着电脑打病历,
“怎么了,捡着一百块钱?”我头没转过去,继续打着键盘。
田亮将一份崭新的病历伸到我面前。
我大致看了一下门诊病历。哦,难怪他高兴了,是个胸腔积液待查的新病人,门诊已经拍了片子,一侧大量胸水。这小子还没做过胸穿呢,今天正好可以学了。
我伸了个懒腰。
“田亮,准备胸穿包!王菲菲和我去看一下病人。”田亮一听,屁颠屁颠地跑去护办室了。
仔细地问了一下病史,这人60多岁,最近一个月都胸闷咳嗽,也越来琥消瘦。而且越来越厉害,甚至睡觉都必须坐着了。过去没生过什么病,是有点奇怪。胸片上看右侧大量胸腔积液,已经占了右侧胸腔的1/3~1/2。经验告诉我,这种老年人出现的单侧胸腔积液,肿瘤相当多见。否则,结核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给病人做胸穿的时候,我叮嘱着田亮和王菲菲都带上了口罩。在诊断尚未明确之前,必要的防护是应该的。我自己也带上了口罩。
田亮大大咧咧说不用带口罩,说不会有什么事儿。我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
看来他在书本上学的操作无菌原则也还给他们班老师了。
田亮是第一次做这胸腔穿刺术,进针的时候从定位点戳了半天,不敢往里用力。我干脆也带上手套,手把手教他。
王菲菲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之所以没有让她先做这个操作,不是我忽视女性。实在是因为在以往带过的学生里,女同学的动手操作能力就是比男同学差很多。所以我还是决定让她多看几次再动手。
——长长的穿刺针“卟”一下进去了。
想起我自己刚实习那会儿,第一次拿穿刺针,也和田亮一样的害怕,比他强不了多少。心里当时就想着:“乖乖,这么长这么粗的一根针从两根肋骨之间戳进去,那还有命啊?”
人就是这样,书本上学的时候是一回事,真的挥手上阵了就又是另一回事。
胸水是红色的。看来,肿瘤的可能性真的很大了。我叮着菲菲接了几管送去化验。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手上正戴着无菌手套,我没有去接。看着这个60多岁的病人,我的心里突然又开始有些烦闷。
我想起一句古话:“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感觉我们所有人都象是老天爷的玩物,谁也料不到自己究竟哪天会走上死亡。如果说人类都是三国演义上诸葛亮经常抬头看的星星,那也许这个患者,将又是一颗陨落的星。
脱下手套后,我翻看手机,是易贝儿打来的。
自从上次出了事之后,我就要贝儿回到了她自己家住,和父母住在一起。同时又在我家隔壁,我也方便常去看看她。
贝儿比我想象的坚强,过了不久就又去上学了。只是她放了学不再住校,也不再去我租的那间房,每天都回家。有时候也常常会跑到我家,缠着父亲给她做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在我眼里,她又是过去那个扎马尾、穿球鞋、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女孩了。
只是贝儿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注意穿着,不再象过去那样,随随便便地穿着睡衣在我面前跑来跑去。
我给贝儿打过去。
“肖岩,晚上有时间没?”贝儿问我,电话里听见她身边传来阵阵嬉笑的声音。
这丫头片子又开始不叫我哥了。“你先说什么事,”我摸摸头,故作聪明的谨慎。该不会是让我陪她相亲吧,贝儿父母最近遇见我的时候,和我提过帮她找个男朋友。我的老天,贝儿才21岁,还没毕业,离相夫教子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慌啥呀。如果是陪她相亲,我宁死也找个理由推掉。
“晚上同学唱歌,能来陪我一下吗,晚上正好送我回家。”她想想又接着补了一句,“晚上我一个人回家害怕。”电话那头又传来笑声。
想着她最近的心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不忍心拒绝她,我答应了下了班过去。
那天晚上,去的都是女孩子。看着这些比我年龄小很多的女孩子在那儿,不时地指着我笑成一团的时候,让我很郁闷也很尴尬。在那一刻,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已经不再属于激情的一代。
还好,我带上了田亮。让我不至于在这些花季少女中显得过于突兀。而田亮见到贝儿的时候,两个眼睛就一直盯着贝儿,贝儿瞪了他一眼,他才赶紧讪讪地收回目光转向别处。
趁大家都闹成一团的时候,我出了包厢,来到门外透口气。
贝儿也跟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哥……对不起……”
看着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疼,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贝儿眼泪却流了出来,抱住我……
“我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傻丫头。”我故意微笑着。
贝儿却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手。我不禁苦笑,只希望田亮别这时候出来看见就好,不然一定会说我这个老师是禽兽。
可屋漏偏遇下雨,田亮看我这么久没回来,开门出来找我,于是看见了这一幕。田亮看着易贝儿抱着我,愣了一下,就又悄悄退了回去。
贝儿一直哭着,哭得越来越凶,最后抱着我号淘大哭。那一刻,我也想流泪,那天手术以后贝儿再也没有哭过,我以为她真的开始好起来,可她心里受的那种伤,却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
我是真的心疼贝儿。
可也是在那一天,我突然很想雪男。贝儿出事后,我和雪男一直没有见过面。仿佛忽然有堵看不见的墙横在我和雪男面前。
雪男一直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没有犯过任何错。
可我……我这是怎么了。
……
病人的胸水检查结果出来了,又复查了CT。证明我当初那个不好的预感是真的,的确是肺癌。跟着,那个患者就转去了肿瘤病区。
我没有再打电话问那个病人后来怎么样了,因为不敢问,也害怕那样的结果。
生命只有一次,当有一天,我们死了之后,究竟会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