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在手术台上,虽然手术室里一直开着空调,可房间的空旷加上现在正是一月。薄薄的手术服依然让我有些寒冷。
手术人员都还没有到位。田亮和王菲菲坐在手术台旁陪我说着话,以驱除这丝丝寒意和等待时瘳瘳的寂寞。
眼看着过会儿就要手术了,心中反而没有了紧张感。王菲菲安慰我:
“岩子老师,别担心,很快就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都不再叫我肖老师,却跟着小豪他们在我的称呼里加了我的名,让我觉得自己颇有些作家笔名的味道,比如海岩。当然,我写不出《便衣警察》那样绝妙的故事。
我不禁叹气,“唉,一边睡觉一边让人在我的肚子里找东西的感觉,不知道是怎样的。”田亮笑着说:“放心,不会象恐怖片里那样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午夜凶铃第二部里可怕的场面……
我突然醒悟过来这小子是在吓我呢。可惜他先知先觉,已经坐得远远的。
“我刚看见易贝儿哭了。”田亮说,“在走廊的窗户上无意看见的。”
估计是我那些话真的吓着贝儿了。
——我不禁傻笑起来。
空旷的手术室里,睡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在那里独自一人张狂地傻笑,让田亮和王菲菲突然觉得有些毛孔林立。
手术护士和主刀医生都陆陆续续来了。偌大的房间里,开始有护士整理手术器械时所发出的金属的碰撞声。天使们一如既往地戴着口罩,只露着明亮的眼睛,我开始无聊的将她们的眼睛作出分类、类比,最后进行选拔,谁属于古典美,谁属于现代美。
也许因为病人是自己医院里的医生,又或许是我长得的确比较帅,所以护士们都对我很和气。看我盯着她们看,就和我打着招呼,让我别紧张。我于是竭力的摆出酷一点的姿势,不能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光辉形象受到损害。只是手术台可供发挥的空间太小,所以摆来摆去似乎依然是大字型,我只好放弃。
小豪来看了我一眼,只和我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出去了。我知道他和龙飞都一样,即使是上习惯了手术台,开了无数的刀,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兄弟在手术台上受煎熬。小豪直接就是我的床位医生,本应是他主刀。可这次上手术,他却主动要求退出手术组,手术由他的顶头上司来作。
蔡文明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兴奋的拿着手机在我眼前晃晃,
“我来给你进行全程跟踪记录!”
昏,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当这是开新年Party呢。竟然还违反规定将手机带进来,胆子够肥的。该把胆切掉的是他,不应该是我,我恶狠狠地想。
主刀的主任和麻醉师终于都来了。
麻醉师是个中年医生,不太面熟,但很和气。走过来一边问我有女朋友了没有,一边开始给我戴上一个大面罩。我刚想开口跟他描述一下雪男的贤良淑德,却忽然间昏昏欲睡,直接失去了意识。
……
不得不说,麻醉做得真的很好,我悠悠醒来的时候,护送我的推车甚至还没出手术室,车才刚刚推到手术室门口。所以在那一刻,又看见了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拉开,如同通向凡间的仙门,我恍惚又再次看见了亲人们的脸,我又看见了父亲,又看见雪男,还有贝儿……
我本想抬起手向大家总理式地挥手,再说一声“同志们好”,那一定很酷,可麻药的效果还没消失,全身依旧无法动弹。所以,我的眼睛只睁开了那么两秒钟,就又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病房里。我转眼看了一下四周的墙壁和房间里站着或坐着的人,确定了自己的确还活着,而不是来到了天堂,我不禁高兴起来。于是,我吐了一大口黄水以表示我的开心。
黄水迅速将洁白的床单染黄了,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依旧无法动弹。恍惚间,我听见了大家慌张的声音,感觉似乎是雪男暖暖的手将我的头托起,替我拭去口角的胃液,还听见有人在喊:“医生!医生——”
有人在叫我,也不知道这是谁,一点常识都没有。很明显的,医生就躺在这里,还叫别人干什么。
我来了!我在心里回答他,接着又一次昏睡过去。
……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有病房的地灯在一角闪着柔和的、小范围的黄色,显得很安静。可能是天生属于黑暗吧,张繁常说我心理阴暗,阴暗得常用我的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这一次在黑暗中,我的神志终于已经完全恢复了清醒。
我突然觉得很饿,于是我的眼睛闪着亮光,开始在黑暗中搜寻食物。
在柔和的地灯灯光下,我却看见了父亲,看见了雪男,也看见了贝儿。父亲坐在病房的沙发上,靠在那儿似乎睡着了。雪男和贝儿手拉手,也趴在我的床头。两个人黑漆漆的长发都如瀑布般洒在我的身边,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些许光泽。
我伸出手,手终于可以动了,怜爱地摸了摸雪男和贝儿的头。
雪男和贝儿都同时惊醒,抬起头,看着我,
——醒了……哥醒了!
贝儿开心地站起来大叫。
雪男也坐近了仔细看着我,看了半天,确定我这回没有再次昏过去,而是真的醒了,雪男开始高兴得哭了起来。
我笑了,“傻丫头,在病房里哭是不吉利的……”
这一招很有效,雪男的哭声嘎然而止。闪着明亮的大眼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大概是一直在等我醒来。现在终于见到我醒了,除了喜极而泣,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美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让我有些心疼。
父亲也在贝儿叫喊的那一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开了灯,来到我身边。看见我真的醒了,父亲终于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眼睛里却布着一道道血丝。从得知我要手术一直到现在,估计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的心里不禁暗暗愧疚。
“怎么样,疼不疼?有哪儿不舒服吗?”父亲毕竟是长辈,所以仔细得多。
我对父亲笑了笑,“我没事儿,没有哪儿不舒服,就是有点饿,想吃鸡腿。”
腹腔镜手术确实很神奇,现在躺在病床上,我几乎没觉得有太明显的疼痛,只是全身没什么力气,估计是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有彻底消失所致。
我在想,医学发展的如此迅速,指不定会有哪一天,人类只要站在一台机器面前,在标着众多人体器官的按钮中选择“胆囊”,再按一下“切除”键,胆囊就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托盘里,最后会有机器的声音问你:“请问先生,您还想切除什么器官?如果有,请选择——继续按钮!”
雪男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脸,象对待孩子般哄我:
“乖,医生说了,没有通气前不能吃东西。”
我悻悻地答应着。
贝儿却恶作剧般,拿了一个大苹果坐在了我身边,大口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