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男的母亲在医院观察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不顾雪男和我的一再劝说,就硬是出院了。因为我的关系,又只住了一晚,并没有收任何费用,甚至连药费护士长也帮我免了,所以不需要办理任何出院手续。走的时候,雪男伸出手和我道别,她的母亲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我,笑容里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让我有种做了坏事又被看穿的窘迫。
虽然我胸无大志、目光短浅、集古今糟粕于一身,但尊敬长辈的传统美德却在我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在长辈的面前,我始终觉得自己是逃不出五指山的孙大圣。如果有一天发现了我对雪男的非份之想,估计也是我被狠狠压于山下之日。
还没下班,就接到狗友张繁的电话,约我晚上喝酒,庆祝他再次失恋。对于他一年五、六次的失恋我早已没了感觉。但最近写论文也实在与世隔绝了很久,出于对自己的犒劳,我这次很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忙于一个重病人的抢救,所以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直接拦了出租前往乾复路。路并不太远,但相对市中心而言,这条路还是显得略有些偏僻。原先这里并不见得如何繁华,但自从这路上开了个“零度酒吧”,就突然火了起来,人声鼎沸。前来消费的人络绎不绝,什么二五八六的人都有,甚至还时常有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安享其中。张繁和钱小豪都夸张地说其中的装潢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服务小姐更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而酒吧开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
下了车,就看见酒吧霓虹灯下停着大大小小很多车,其中也不乏名车。灯光下可以看见门前两个柱子上还盘着龙。根据我不寻常的智慧,一个地方上不上档次,看门前有没柱子就知道。
一进酒吧,突然觉得自己进了迷宫。地面、天花板、四周的一切全都是一片淡蓝色的镜面,如果不是每个拐弯处站着一美女,我还真有些怀疑能否走出这迷宫般的曲折走廊。原以为酒吧内部不会再这样晃眼,进去之后才发现每一面的墙壁依然是整面整面的镜子,唯一不同的,地终于是实地了,不再让人觉得脚踩云端。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张繁,龙飞和钱小豪也在,当年学校里一间宿舍的四个狗友再次齐聚。张繁的怀里搂着个女孩,挺漂亮,看上去有些文静,显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可惜自从认识雪男之后,我对美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热忱。我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下午的抢救几乎没让我有任何休息的时间,早已口干舌燥。
“哎,张繁,我说你这也忒不专业了吧,失恋至少你得有个失恋的样儿,这兄弟陪着,妞儿搂着,啤酒尝着,酒吧泡着,你这是失恋哪还是享受领导干部待遇呢?”我怜悯地看着张繁怀里的女孩,心想这不定又哪家的好姑娘落这狼嘴里了。
张繁得意地微笑着,一张英俊的面孔在微弱的灯光下却怎么看都象狼外婆,“岩子,认识一下,她叫夏琳,护士,和你同一家医院。”
……突然明白了张繁狼外婆面孔下的得意从何而来。果然这女孩是有点眼熟。我礼貌地举起酒杯,“你好,初次见面,为了我们共同的交友不慎干一杯!”
女孩笑,举起桔子水象征性的泯了一口。
龙飞又找waiter要了几瓶啤酒,张繁这才说了这次聚会真正的目的。市里最近出资举办了一个K歌比赛。当年我们四个玩得最好的兄弟在学校里都十分一致地课余学了乐器,大学一共五年,乐器学了四年。曾一直梦想着组建个乐队,在毕业会演上我们临时弄了个节目,唱了一首我们自己写的《想飞》。没有专业的评审,却得到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也为难忘的大学生活划上了美丽的句号。
工作以后,终日忙于压力和人事,乐队早已不复存在。在报纸上看见这次比赛的通知,钱小豪、龙飞拉上张繁一商量,打算将这象征着哥几个友谊的组合再重新建立起来。奖金虽不多,只有五千元,但如果得到名次,也算是成就一种小小的音乐梦想。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没意见。”
厌倦了终日与病痛和死亡打交道,时间久了,早想着有一天改变这种单调晦暗的生活。比赛还有一个多月,我们开始商量着找个地方练习,毕竟毕业已有两年,手的感觉已经太遥远太陌生。
练习的地点就定在了郊区的一家羽毛球馆,馆长是龙飞的叔叔,所以时间上很容易安排。缺少的乐器由张繁去借。最后根据我们每个人的上班时间制定了每周固定的训练时间。一切就算是妥当了。
就在打算结账的时候,却意外地出了事。
张繁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因为穿梭的人太多,不小心将隔桌的一瓶啤酒碰到地上摔得粉碎。啤酒溅得到处都是,张繁还没来得及道歉,其中一个高个子立刻就上前挥了一拳,击在张繁脸上。张繁倒在我脚下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然看见了鼻血从他的鼻孔中汩汩流出,一滴一滴溅在地上。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受了伤,我的脑中哄的一下,立即热血沸腾,顺手从桌上操了个酒瓶。钱小豪和龙飞也操起金属椅,三个人护在张繁身前。
那几个人都站了起来,闪烁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见他们手上的纹身。虽然酒吧的音乐依旧激烈嘈杂,周围依然不少好事者围了上来。可能是习以为常,酒吧里的保安迟迟不见踪影。夏琳惊慌失措地去扶他,这种时候没有将朋友丢一边躲在后面,使我对这个女孩有了种好感。
张繁推开夏琳,自己从地上慢慢爬起身,缓缓用手背将鼻血擦去,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血迹。张繁低着头突然笑了。
看着张繁笑了,龙飞就冲了出去。在学校里他和龙飞就是爱打架的主,也是我们四个里面最能打的。和我和小豪不同的是,龙飞和张繁从初中起就是同学,考入了同一所高中,又考了同一所大学。在大学里才认识的我和小豪。从初中打到高中,从高中打到大学,因为并肩战斗太多,我们四个中,他俩的感情最深,默契也最深。
龙飞冲向的是那个高个子。龙飞一向记仇,在大学里,就因为一个男同学骂了他的女朋友小珊。他在路上拦了那人三回,直到年级主任出面训了他,他才恨恨地说,“等哪天我去打听他女朋友是谁……”
年级主任姓阮,已经四十多岁,早已过了激情年代。但对龙飞,她更多的是无奈。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么好勇斗狠的一个人,成绩却偏偏总是名列前矛。
龙飞的速度很快,但并没有击中对手。隔着相当的距离,高个子很轻易的就躲开了龙飞的拳头。对面的几个人钢管也轮了过来。龙飞左手一直拖着的椅子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弧,硬是挡住了几个钢管。但仍然有根钢管重重地砸在龙飞的胳膊上,似乎想象到了那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和小豪红了眼,拎着酒瓶冲了上去,挡住了另外几个人。
仿佛那根钢管砸到的不是自己,龙飞轮着拳头又奔着高个子冲了过去。
高个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椅子却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他的头上。酒吧的金属乐一直没有停止,我却清晰的听见了“砰——”一声响,高个子摇晃了两下,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张繁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凳子,鼻孔处仍有淡淡的血迹,嘴角牵着一丝冷笑。
“——嘿,哥们,下次懂点礼貌!”
龙飞冲出去的时候,张繁就悄悄的从旁边的人群中溜到这些人的身后,和龙飞不一样,张繁在打斗中从来就不光明正大,只是他的方法一直都很有效。龙飞不喜欢他这样偷袭,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护着他这个兄弟。
这一场打斗,后来也记不清是在怎样混乱的情况下悄然结束,只记得是酒吧的保安来把我们隔开。那帮人被带走。
我很奇怪为什么被带走的不是我们。
临走的时候,那个高个子已经醒来,但走路还是有些晃晃悠悠。张繁看着他们的背影,愣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直叫“痛快,痛快死我了!……”鼻血从他的鼻孔里依然悄悄的蜿蜒而出。看着好友兴高采烈的样子,龙飞、小豪和我不禁相视莞尔,被莫名奇妙打了一拳还象他这么高兴的,天下也就他一个而已。
那天,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小豪帮我缝了三针。说来可笑,打架方面,我和龙飞他们相比,简直就是蠢材。头上划了道大口子,还是我自己划的。其实和他们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却依然屡屡自己伤了自己,我不得不承认,就连打架这种行业,也需要天赋,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架打的那么专业。
小豪和龙飞毕业后都搞了外科,我工作之后,则选择了内科。我喜欢分析,不喜欢手术刀。我常说,手术刀就是凶器,如果病人在我的刀下死亡,我心中会无法承受。这就是我软弱的地方。哥几个之中,只有张繁毕业后放弃了临床,选择医药公司经营医疗器械,因为头脑灵活。是我们之中赚钱最多的一个。
一听说我们又打架了,小豪的女朋友菁菁就已经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见小豪没事,她顿时一脸轻松,用怜悯的眼神望了我一眼,就顺手拿了本杂志坐在旁边的桌上看了起来,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小豪一边笑一边给我缝着针,我呲牙咧嘴地瞪着他,“缝漂亮点,我还指望这张脸吃饭”。针在脑袋上悬着,我吸着凉气。
张繁恰好陪龙飞拍了片子回来,一进门就接着话茬,“对,帮他在脑门上绣朵花。”
菁菁正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小短腿,听见了张繁的话,她没心没肺的大声笑了出来。
“考,敢情你岩子哥……咝……轻点!……就不招人心疼是吧?”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间酒吧老板的女儿,就是那时候和张繁刚刚分手的女友。
再后来,哥几个都在猜想,那天那个摔碎的啤酒瓶,真的是张繁不小心碰到的吗?
再再后来,我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名叫叶仙儿,也是张繁初恋失败之后,他第二次真正爱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