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着块纱布给病人查房实在有损白衣战士的光辉形象,我干脆请了几天病假在家养伤。
如果是在战争年代,我可以假装自豪地骗我的那些病人,说是和小鬼子拼刺刀弄的伤,以骗取他们的疯狂崇拜。可现在小鬼子都跪在他们自家的塌塌米上认真思过。
如果说我是热爱时事的有为青年,走路的时候都在看《世界经济学》,那换来的一定是所有病人竖起的中指。
我恨恨地照着镜子,捋了一下前额并不存在的刘海,看来以后真的得留刘海了。
张繁已经开始着手去帮龙飞弄架子鼓和他自己用的键盘,小豪的电贝司一直被他女朋友菁菁当宝贝似的收着,菁菁是我们的学妹,比我们低了两届,也算是清丽脱俗了,当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小豪花言骗到手,确定恋爱关系后就在校外租了间房同居在一起。
明明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小丫头片子还真就卯着劲地对小豪保持着高度崇拜。
当年我们毕业会演组建的临时乐队站在舞台上,明明我是主唱,可她的媚眼外加唾沫星子全毫无保留的送给贝司手小豪,让我的身心当时着实受到了严重摧残。
下了舞台后我用小心翼翼外加极其巴结的语气问她:
“你岩子哥今天在台上帅不?”
她眼神勾勾地挽着那牛粪的胳膊,热切地看着他:“豪哥哥,你今天好了不起哦!”
“……。”
菁菁还有半年就毕业,小豪的将军肚也开始优雅地浮出水面,当初学校里的恋人们早已四散漂流,这两人却遵守了相互许下的爱的诺言,一直深深地相爱着。就连双方父母也正式见了面,哥几个这里也一致通过,打算等菁菁一毕业两个人就结婚。
虽过去了两年,那把让她无比痴迷的电贝司却一直被她好好的收藏着。用那丫头自己的话说,“这是他生命里最闪亮的东西,她会一直珍藏。等着有一天,她的豪哥哥重新在舞台上散发他最亮最亮的光芒……”
又站在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门前,手里拿着钥匙,我久久地贮立着。
虽然已经很少回到这里,这个有着我无数儿时回忆的地方,可一站到这一如既往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依然感觉这气味是那般抹不去的熟悉。铁条之间依旧是那绿色的纱,曾经的破损已经被绞好填上,只是绞线却是一根不和谐的白色尼龙丝,经由无数的灰尘洗礼,早已失去了原色。
我站在铁门前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打开门。
相片依然摆在客厅的老位置。
听见开门的声响,房间里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依然可以闻及卧室里漂散出的阵阵浓烈的烟味,同样的一如既往。看见我,父亲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我恭恭敬敬地给母亲上了香,站在母亲的相片前看着母亲的脸。七年多了,母亲依然和从前一样,慈祥地冲我微笑着,关爱的神情在那张黑白相片里恍若当年那般真实。
耳间仿佛听见她温柔地叫着我:
“儿子,回来了啊……”“儿子,快去洗了手准备吃饭!”“今晚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鸡汤……儿子……”母亲从不叫我的名字,也从没给我取过小名。每次回到家打开门听见母亲那一声最最普通的呼唤成为我长久的一种习惯。而那一天,突然发生的一切却让我的幸福永远终止在那一瞬间。
那一天,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忘记……
那天和往常一样回到家。在门外就听见母亲和父亲在争吵,吵的很大声。开门进去,看见我的出现,争吵只停了半分钟就继续火山般继续。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只是在平时不争吵的时候他们依然是恩爱的,所以我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是大人的事。
我刚将在路上给母亲买的她最爱吃的热乎乎的板栗放在桌上,就听见卧室里突然传来“咚——“一声闷响,和父亲惊慌失措的呼喊,喊着母亲的名字。
我急忙冲进房里,就看见母亲倒在地上。父亲拼命地叫着母亲,我冲过去,母亲的眼睛安静的闭着,对我疯狂的摇晃和叫喊没有一丝反应。好一会,我才突然惊醒过来,还是高三学生的我,将母亲的身体扳过来竟硬生生背到自己身上。
父亲过来扶我,被我猛力一推,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父亲还是紧跟着我一起到了医院,只是没再去试着伸手扶我。父亲交了钱,头颅CT结果出来诊断是脑出血,出血量非常大。母亲原来就一直有高血压,医生说这是脑出血最多见的病因。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听过母亲叫过我。医生将病危通知书交给父亲的时候,母亲就突然停止了呼吸。
一群医生护士围着母亲抢救了半个多小时,我依然血红着眼睛对医生吼:
“她不可能会死!妈妈绝对不会死!”
父亲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病危通知书,全身在发抖。
那天晚上,父亲叫了很多亲戚朋友一起在楼下搭建了灵堂。我没有下去,躲在楼上,关着灯坐在角落的地上,无法接受母亲突然从这世上的消失,无法接受即将面对的生活里没有了母亲。我没有流泪,只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第二天天明。期间父亲上楼来,拿了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我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将衣服用力扔在不远处的地上。父亲呆了一会,没有说话,只捡起衣服,在我身边坐下,陪我坐了很久。
火化那天,亲友全部到齐了进行最后的瞻仰遗容。
人群缓缓的移动着,快走出门口时,我猛地挣脱叔叔的手,冲向母亲身边,我要看母亲最后一眼,我要在这世界上对母亲最后叫一次妈妈,那一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冲到母亲身边。
叔叔们赶紧过去拉我,令人意外的是父亲突然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护在我身后,和我一起冲到了母亲身边。我握着母亲的手,疯狂的大声哭着叫着母亲,母亲的手冰凉冰凉,那是我最后一次握母亲的手,以前母亲牵着我的手时的那种温暖再也不会有了,永远永远的没有了……叔叔们去拉我和父亲,父亲也在疯狂地大声哭号,紧紧的和我一起握着母亲的手,力量大得吓人,好几个男人去拉父亲,却都拉不动父亲。
那一天,母亲终于还是火化了,永远地化为尘土。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七年来,我都再未和父亲说过任何一句话。
也因为母亲的死,高中毕业后读大学,我选择了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