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家里和父亲吃完午饭,正打算去洗碗。突然接到了龙飞出事的消息。
“你快来医院,别穿白大褂!”小豪迅速地挂了电话。
我呆了一下,龙飞会出什么事。
来到医院十六楼脑外科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已经人山人海,几十号人挤在过道里,有壮汉,有花甲的老人,甚至传来婴儿的哭声。隔着一道道人墙,我依稀看见了龙飞和小豪的身影,被几个手拿棍棒的大汉围住,楼层保安正在竭力地阻拦着。
我一看眼就红了,看见旁边地上不知谁丢了根粗木棍,我跑过去操起木棍就往人群里挤过去。所有人看见我手上高举的木棒,认为我和那几个壮汉是一起的,都默契地闪出一条道让我过去。
“你们干什么?!”我将最后个挡在面前的人重重地推开,趔趄着挤到龙飞和小豪跟前,吼了一声。
人群里嘈杂的声音太多,甚至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捶胸顿足。我的声音丝毫没能让场面安静下来。周围的几个壮汉在推搡间似乎听见了我的这声吼,看我没有穿白大褂,只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就没有人再理我。依旧嘴里骂着一堆难听的话。
“怎么回事?”我拿着棒子回头问小豪,小豪和龙飞穿着白大褂,手里并没有拿任何防卫的武器,事实上,这样的白色圣洁的衣服穿在身上,除了听诊器,又怎能拿起别的东西。
小豪也有点慌,
“病人死了,是龙飞的病人。”
——医闹!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个词。
脑外科和我们肾内科、神经内科一样,相比其他的科室而言,患者的死亡率高得多。因为来的大部分都是重症患者。而相应的,这些科室医疗纠纷也多,毕竟,死亡不太容易被接受。
我转过头看着龙飞。
“我没有错。”龙飞没有躲避我的目光,也盯着我。我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什么。他是我兄弟,龙飞不会骗兄弟。
小豪告诉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只不过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忽然间聚集了这么多人。我看着周围那些人,包括长吁短叹的,哭天抢地的,捶胸顿足的,甚至中间还有人掩嘴偷笑聊天的,却没有一个人眼中有泪的。
病人的尸体躺在床上,床就放在走廊门口,却没有人护着。旁边拥挤的人们时不时地将那张床推到左边,一会儿又推到右边。
“你们还是人吗?!”看着这样的情景,我的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时,人群突然变得激奋起来,棒子开始挥舞,鼻涕眼泪开始四处横流。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来是科主任和张院长等领导来了。
“大家别激动!”保安将领导们都护住,张院长高声喊。“你们派几个人来好好谈!”
“院长啊!为我们可怜老百姓作主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停的顿着手中的拐杖,表示着他的气愤,眼神却不停的闪烁着,往人群里瞅。而人群中丝毫没有要派人出来谈的迹象。
张院长看了一眼不远处被这些所谓的“家属”们推来搡去的病人的尸体。
“尸体解剖吧。”张院长突然说。
声音不大,人群却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显然没想到医方自己提出尸检,老人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老人突然又“激动”起来:“——不尸检!”
对,不尸检!——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请问老人家,您是病人的什么人?”张院长上前走到这个老人面前将他搀扶着,和气的问老人。
“我是他一个村的。”老人熟练地回答。
张院长点了点头,“老大爷,那您可做不了这个主,”院长又大声的对人群中说:“谁是他真正的家属,来一下好吗?”
过了半天,一个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上去倒还文静,却一直躲在人群里。
“不尸检。”青年说。
“既然大家都对患者的死亡有疑问,那尸体解剖是查明原因的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也想尊重死者,但只有明确了原因,如果的确是我们的原因,我们会负起全部责任的。”张院长很耐心,“我想,找明原因,让他早日入土为安,才应该是对死者真正的尊重吧?”
“不!”
青年显然没打算听。
看着那具被人群依然推搡着的病人尸体,看着青年冷漠而毫无悲伤的脸。我忍无可忍。“——你明摆着不想明白死因是吧?还是你根本也知道这和医生没关系!”我大声说。可刚说出口,我立即后悔了,这种话在此刻就如同白开水一般,对形势一点帮助都没有。
人群突然又挤。不知是有意无意,我被身边的几个人挤的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几脚,正踩在我的胸口和胳膊上。
龙飞突然要冲过来,小豪将他拉住了。小豪是理智的,毕竟他们的身上,还穿着圣洁的白服,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苦笑了一下。龙飞看着我,拳头捏得紧紧的。
半夜的时候,公安出警将人群趋散。尸体也由家属领走。医疗机构已经渐渐开始纳入公共场所治安管理范围。这些人还没傻到去违法。
第二天,那群人派了几个代表和院方谈。直接提出了“赔钱”这个我们意料之中的词。
同时,院专家组仔细研究了该患者的医治过程。初步断定,龙飞没有错。
商谈一共进行了三天。死者家属最初提出了“50万”的赔款额。而经过商谈的最后结果,医院只同意以“人道主义救助”的名义,捐给家属2万元的款项,否则仍建议尸检,由法庭判定责任人。家属终还是同意了这样的结果。50万和2万的巨大数字差距,简直就是一个讽刺。
这些闹的人,真的尊敬死者吗?我想起在那个在人群中被左右晃动的病人遗体。
两万块钱,掀开了那些以“医闹”为职业的人的胸膛,让人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颗颗冰冷的心。
科里给了龙飞一星期的假期,毕竟这种事,会让当事者有些难以承受。可龙飞只在我这儿住了两天。
第三天,龙飞就去上班了。
我问龙飞:“在想什么?”
“在想张繁。”
“……”
“别担心,他想通了就会回来。你和叶仙儿都没有错。”
龙飞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
“胳膊还行吗?”
我用力地作了个投蓝的动作,被踩了几脚的位置又有些牵扯的痛,我却想起了雪男。
“我没事,小小的暗算而已,小儿科。”
“岩子,你知道吗?我没有觉得委屈。”龙飞摆弄着他胸前的那个吊坠。“毕竟死的这个,是我的病人,我没能救活他。”
我愣了一下。
龙飞将那个和张繁一模一样的吊坠重新塞进衣领里,明亮的眼神看着我,
“这次我没有错,但不代表我从没犯过错。病人死了,我很难过。”
第一次听见龙飞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我有些惊讶。
也想起那天的人群里,在学校里打架打疯了的龙飞,穿着洁净的白大褂,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的样子。
龙飞又开始上班了。
一切重新恢复了正常。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我换了衣服打算下班。
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却接到了贝儿的电话:
“——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