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穿梭于病房中,早已习惯了在白色的视野中生活。有时候朋友会问我,为什么医院里大部分的颜色都是白色。我说,因为白色柔和,让人镇静让人安定,也有种天堂般圣洁的意思,让人充满希望。
可也许很多人都不会想到,白色对于医生来说,却是相反的,只会让我们紧张、焦虑和烦躁。
因为在我们的眼里,医院这个地方,就是一个苦难之地,无数的人都源源不断地带着细菌、病痛、鲜血和死亡的气息来到这里。坚持着在一种生命的边缘中生活、工作,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到了下班时间,和值班医生交待了几个重病例的病情,刚要脱下那沉重的白大褂。那边呼叫器突然响了起来:
“13床突然呼吸心跳停止,请医生火速前来抢救!”我一听,反射性地立即冲向了病房。值班医生也紧随着我赶了过去。
13床是昨天来的患者,她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二十分钟前刚从外地赶到医院。
这是一个45岁女性,尿毒症晚期,伴有严重的低蛋白血症、水电解质紊乱和心肺功能衰竭。昨晚收入病房的时候,病情就已经极为危重。下了病危通知。患者的丈夫和老母亲经过商量,都拒绝了包括呼吸机治疗和血液透析在内的一切抢救措施,只要求我们输用一些对症的药物,尽量暂时延缓她的生命,让她见她儿子最后一面。
这样几乎就等同于放弃治疗的决定我们见到很多,虽然与道德观念不符,但我们能理解这种心情。往往都是病情拖了很久,病人遭受了无数的痛苦后,家人所作出的坚难决择,是不忍心患者在没有希望的道路上受到更多更大的痛苦。
她终于见到了儿子最后一面。
来到病人床边的时候,监护仪几乎所有的显示数值都已经直线和零值。病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脸上表情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微笑。瞳孔已经散大。大动脉搏动消失。
我立刻开始给病人做心肺复苏,并叮嘱护士进行一系列抢救。
我一次次地给病人做着CPR,给她做着胸外按压。她的皮肤刚开始还有些温度。渐渐地变得冰冷。我竟然开始有些疯狂的意念,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母亲。
“妈,您不能死……”我的胸口突然如巨石般敲打,但这声呼喊却是不远处她那刚赶回来的儿子发出的,还带着一脸学生气的男孩被他的父亲紧紧的拉着、哭喊着。这种情景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母亲那天的死再一次在眼前闪现。
我一边抢救一边看着监护仪,“快活过来……快活过来!”我的心中同样呼喊。
“算了,医生……”病人的老母亲在一边痛哭,“算了,别按了,让她去吧……”
……
她最终还是没有活过来。
就象一朵鲜花,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面前渐渐枯萎,看着它最终凋谢。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任风吹着我的脸。敞着的白大衣在风中飞舞。
隔着一条走廊,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个男孩的哭号……
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含在嘴里,久久地,我没有去点燃。
我突然开始质疑,这身上的白大褂,这周围一切的白色,真的能救人吗?
……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很多酒。小豪、龙飞和雪男都陪在我身边,最后大家都醉了,除了雪男,每个人都醉得那样的彻底。
我甚至站在了椅子上,大家都没有去拉我。就连这小饭馆的老板也没来阻拦我。我拿着酒瓶,摇晃着脑袋,对着夜色里的星空,大声地吼叫着:
“为——什——么?——”
龙飞也醉了,跟着我不清不楚地嘟哝着:“为……为……什么?”
雪男将我从椅子上扶下来,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闻着雪男身上温暖的气息,我渐渐安静下来。躺在她的怀里,呢喃着:
“雪……男……”
“恩,我在。”
“你……知道吗?”
“恩?知道什么?”
“我……好想……妈妈……”
雪男紧紧地抱着我,眼泪流了下来。
“你还有爸爸,你还有我。”
后来,叶仙儿告诉我们,那天晚上,她也在饭馆外面。她想进来和我们一起,想去照顾已经醉得不醒人事的龙飞。却因为张繁的事,她最终没敢走进来。
其实那时候,大家心里都已经接受了她和龙飞在一起。爱情方面,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与错。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头昏沉沉地。
父亲盛了碗稀饭给我。
“打个电话给雪男,她说约你去打球。”
“打球?!”我差点被稀饭烫到了嘴唇。
来到那个蓝球场的时候,就看见雪男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衣,手里托着蓝球,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等着我。
我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吹了吹口哨。
“喂,丫头,这蓝球沉得很,你别把腰闪了”
雪男熟练的将蓝球在手上拔拉了一下,只见蓝球滴溜溜地在她的指尖上快速旋转起来。然后得意地望着我。
“听清楚了,本小姐,在大学的时候,是我们年级蓝球队的——队——长!”
看那架势,还真有点儿模样。
不过没过一会儿,我就相信了她说的都是真的。至少,她光体力方面就已经超过我了。太久的不运动,让我一下子根本无法适应这样的奔跑和弹跳。还没一会,我的心脏就已经跳得几乎从嗓子眼差点儿蹦出来。
我没出息地靠在蓝球架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喂,丁雪男,你今天故意约我出来整我的吧?”
雪男很优雅地在我面前又投了个三分球,球在筐上旋一个圈儿,终还是进去了。
“——服了没?”
雪男走过来,微笑着将手帕递给我。
我满脸正气地拒绝了这块手帕。歇了这么一会,心脏似乎又从嗓子眼掉回去了。我走过去将球捡起来。站在三分线的位置,用我自认为最潇洒的动作将球投了出去。
球邪门地在筐上也旋了一个圈儿,竟然转出了筐外。
——老天爷,您老这是耍我呢吧?
看着我一脸的痛苦,雪男忍不住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雪男不经意地对我说,“忘了过去的事吧,8年了,我相信阿姨也希望你快好起来。”
雪男停顿了一下又说,“张繁也会回来的。”
我走在雪男的前面,没有回头,内心却在那一瞬间很温暖很温暖。
我真的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