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不经意间过去了两日,江家已经开始广散门帖,张罗婚事。只是江坤依旧没有回来,上门拜访的客人都被一一婉拒。郭村倒真是心焦,不知师父的下落,更加无从问起。
按照当地的规矩,新娘同新郎官儿这几日是不能见面的,郭村心里反倒舒服些。江老夫人找来郭村,想找人把他的“渺然斋”收拾下,到时候迎亲队好有个来处。郭村对这些排场自然不明白含义,可是倒真希望回他的书斋看一看。他这就领着几个下人,朝老夫人告辞去“渺然斋”。
一路上,江老夫人生怕他再被什么人掳走,特意挑了几个坚实的伙计,抬着大轿回去。郭村无话可说,坐在轿子里,不禁想起了在地牢里面的那次,顿时黯然神伤。“不知道秋喜妹妹可好,师父可好?”他喃喃道。
一路无聊,他拿出自己随身的包裹,江湖送他的酒壶还在。他打开闻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记得那晚江湖的话,心中苦闷,就贴着嘴唇抿下一小口,不禁直吐舌头,暗道:“果然好酒,真烈!”
他还把酒壶放好,没多久就到了书斋前了。“郭爷,夫人交代我们不要让您动手,您去里屋歇着,这里弄好了我们叫您。”郭村下了轿,伙计就拦住他说道。郭村嗯了一声,他抬头看到自己小小的书斋顶梁上的“渺然斋”三个大字,回想到自己在这里度过的二十年的童年,人生的悲欢哀愁一齐涌上心头。此时他又想起在地牢里做的梦,也许在这书斋里,最美好的记忆与雪英无关,自有一个女子在书斋深处默默地等他归来。
伙计忙着打扫书斋,挂红结彩,郭村就径自走进书房去。
昔日自己读书的地方,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此时只觉得陌生而让人难过。书架上,依旧放着他最喜爱的《周易》。他拿过书坐下,粗略的翻翻,苦笑道:“大哉乾元。”这时眼光落到了书桌上那日写下的那句“死生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心头又是一酸,想起种种,心里难过,卷起那张纸丢在一边,重新铺过一张,喃喃道:“当初写给雪英,只是不得已。你既然误会,今日我就为你写一回!”他大笔挥毫,心智成熟,笔力更比以前更加老道苍劲:“生死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突然想到江湖跟丐帮人计较什么隆大侠铸剑时,讲到剑身上隆大侠写给亡妻的那首情诗。一时动情,就又加上一句“灵姬余心,生之何苦。”
郭村放下笔,才发现自己眼睛有些湿,这时伙计突然过来,他赶紧背过身去。那伙计说在书斋的后堂发现了个锦盒,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来问问他。郭村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却不曾听说过什么锦盒,就跟着伙计来到后堂看。
伙计说是从后堂孔夫子石像后面发现的,好像有些年月了。郭村看这东西木质发黑,尘垢满满,看来已经被放在很久了,只是一直放在这下面,为了不冒犯圣贤,不会有人轻易发现。他让伙计去别处忙,找了块布将锦盒擦擦,又回到书房去了。
锦盒上面有个扣锁,轻轻一扳便即打开,里面露出个小册子。郭村拿出来,上面写着“易经诀”三个大字。郭村觉得奇怪,他已经见过一些粗浅的武功图谱,看这册子也像个秘籍,奇怪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书斋。他翻开一看,上面写着满满的都是文字,他大致看去,竟然还分作三段,分别题了标题,作:“蟠龙扣”、“清指风”、“排云手”。
他隐隐约约记得“清指风”三个字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时闭塞又想不出,就翻书看了几行,说的什么“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之类,自己也难明白跟武术有什么关系,就不去看它。
他把小册子丢开,突然发现书桌上的诗没了最后一句,再一看,纸色不对,分明是此前的那张!郭村很是吃惊,刚写的那张难道是被打扫的伙计弄丢了,想想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伙计们不可能只单单弄丢这一张。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从后院跑出去,后院外是庄稼人的粮田,更远一点是一片竹林。郭村跑到空地上,喊道:“灵儿妹妹,是你吗?”登时,一些做农活儿的人听到声音,都抬头看他,他赶紧追进了竹林。
“灵儿妹妹?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郭村心里焦急,语气甚是着急。可是这片竹林幽静的很,少有人来,声音回荡周遭,唯有唆唆声回应他。
郭村很无奈,依着竹子坐下。他不能确定江灵是不是在附近,可是回来了几日,虽心里想着却也不能去找她。他只好趁着这会儿没有外人,自言自语道:“我就是一个笨书生,你管我叫‘老白菜’我心里欢喜,英妹叫我郭大哥我心里却难受。可是英妹家待我实在有大恩,如今我又是江湖前辈的徒弟,跟江家的关系又深了一层,我知道我不能辜负英妹。这些天我遇到了好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儿,我一直待在余水没有出过门,不知道原来这个世道是这样的。我本来就只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求做个大官,可是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足够了。可是如今看来,世道不稳,何以为家?师父要我学武,我嘴上不愿,心里却极羡慕他的好功夫。我想来想去,要是我没有被江家收养,说不定我就是一代大侠呢。”
说到此处,他深深的叹口气,道:“我跟探花爷还有个比武的约定,可是如今江老爷没回来,我连自己的事儿都没弄明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灵儿妹妹,我对你的心思也许你也不会知道,我就只是希望你能够好。”郭村痴痴地坐了好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担心伙计们找来,就起身回去了。
然而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他,他又回到书桌边坐下。奇怪的是,那首诗也回来了,郭村赶紧拿起来看,确实是自己刚写的那句,可是纸上却有些水迹。郭村拂过纸面,放到鼻下一嗅,仿佛真正的闻到了江灵的气息,不自禁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孤灯下有诗佐证:
柳花飞过章台,银燕衔柳寄月明。斜晖脉脉忘川处,衷肠痴,苦头断,唯有飞花依旧,默默长久时。
约又过了两个时辰,黄昏已近,郭村走出书房来看,书斋已与来时大不相同,红彤彤的热闹。伙计们打水洗了洗,叫郭村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布置,郭村站在书斋正中看过去,叫伙计们拿块大红布把孔夫子的石像遮起来。伙计们照办妥当,郭村便叫他们回去。
伙计赶紧说道:“郭爷,夫人叫我们一定带您回去过夜,这里偏僻,没人照应。”郭村心里不愿意,道:“我今天留在这里,米缸里还有些米,后院菜园也还有些菜,我自己动手。你们不要劝了,回去就交代夫人说,这也是礼数,我一直待在江家多有不周。成亲将近,别让别人说闲话。”伙计们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就不再相劝,只是为首的那个伙计多了个心眼,道:“要不阿三,你们几个回去告诉夫人,我这几晚留下来陪郭爷。”郭村想要推辞,道:“我一个人待着倒也安静,你也回吧,不用你们麻烦。”
那伙计招呼别的先走,朝郭村道:“郭爷也替老夫人想想,小姐出嫁可是大事,万万闹不得定亲那回!”郭村有些恼火,道:“你倒是怪起我那日故意跟人跑了?”那人倒也谄媚,道:“郭爷你恼什么?小的也是好心,可不曾说这个。”郭村很是不耐烦,道:“你去打水做饭!”伙计哎的应下,就退下去。郭村也知道这些下人明里恭敬他,称他声“郭爷”,可是暗地里都瞧不起他这个江家“吃白饭”的赘婿。
郭村又回到书房,看到桌上的那本《易经诀》,就翻着看看。这册子果然与那些粗浅的刀谱剑诀不同,记载的都是些文字,他心里猜测这就是师父口中说说的心法了。郭村顿时疑窦丛生,江坤是江湖的结义兄弟,这些年为什么从不往来?他自己看来也是个武林高人,所谓的“从文弃武”一说想来也是骗人,却为什么从不让儿女舞刀弄棍?更奇怪的是,自己这间书斋是江坤特地给他建的,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个东西藏在孔夫子的石像下面?
“郭爷,晚饭好了。”伙计来叫他,郭村赶紧把书册收好,出去吃饭。二人是在书斋后院的圆桌上吃的饭,郭村没有注意,院门口有一个人影迟迟不散地看着他。
用完晚饭,伙计收拾收拾安排在郭村卧室外边,简单的凑了张床出来睡下。卧室的旁边就是书房,郭村就待在书房里,继续翻出那本《易经诀》来看。他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师父,比武之期日近,偏偏又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他索性决定好好学学这个《易经诀》,万一情况有变也好防身。
可是书上写得些话他实在无法理解,但是不少字眼如“涌泉”、“少阳三焦”、“百会”等等倒是知道跟经络有关,赶紧从书架上找了本医书来查阅,如此一来,倒真看出了不少东西,只是所谓“意守”之法不得要领,迟迟练不对路子。
郭村觉得“清指风”一章名字亲切,就先来学它。他一一记下经脉的位置,闭着眼想着意守、运气之法,可是全然不懂,没有半分效果。一睁眼,突然看到窗口有道黑影一闪,不禁吓得一声大叫。
门外的伙计一听到喊叫,登时跃起,抄了根铁棍就跑进来,连连问道:“郭爷!什么事儿?”郭村指指窗外,道:“有人在外边!”伙计赶紧跑出来,郭村想了想,把书册塞进了贴身的衣服里,赶紧跟了出来。
郭村看得分明,那黑影闪身跑进了竹林,赶紧招呼伙计去追,那伙计却拦住郭村,道:“郭爷,也许就是只野猫,您看走眼了。这三更半夜的,长辈们都说进那竹林有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