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生和庆子坐在她的对面,像两个接受辅导的小学生,他俩还是穿着工作制服,百十块钱一身的,她也是职业装,但是上万块的啊,天壤之别大概就是形容如此吧。三人引来了一些人的目光,三人都觉察到了,她便作出了更加坦然自若的样子,她最能逆着众人的目光行事,上大学的时候别人就曾给她起了个外号——一只特立独行的“猫”,她听了冷哼一声:想说“猪”就说“猪”呗,何必要改成“猫”?“特立独行”,无论修饰什么词都能使之变成褒义词。每当这个时候,她还曾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愿意,我喜欢,管谁大脑有病歪思邪想,臭嘴熏人胡说八道,狗眼看人好歹不分,爪子抽风指指戳戳……。此话一出口同宿舍的悦就一手捂着耳朵一面大叫:“姑奶奶,你饶过我们吧,谁敢说你那是她不想活了,凭你这伶牙俐齿还不把人撕成布条。”其实她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行事还算中规中矩的,说是说做是做,不会出格,记得第一个男友这样评价她:精灵古怪但又不失庄重规矩。
她满脸含笑,让他俩先点菜,菜名更是跷蹊难懂,又让他俩迷失了一次,不知点什么好,菜谱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她忍着笑,不动声色的涮洗餐具,看他俩摸不着头脑的为难。那个也是从乡下来的服务员看出了二人的身份,自认为接受了培训脱离了那份农村气,跳出了服务员的角色,探过身来,居高临下的自动推荐菜品——她其实也从未品尝过,也是从培训中获知这道菜辣,那道菜咸,一知半解,但她便背书似的背给这两个刚刚从农村出来的小伙子,一步步,她的热情在这两个无知的小伙子面前高涨起来,滔滔不绝,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送,推荐变成了传授,留生和庆子放下菜谱专心听她解说,更加迷惑。
女孩说多了,不免张冠李戴起来,甜的说成咸的,辣的说成酸的。她在一旁听着女孩子破绽百出的讲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边女孩立即关了“闸门”,小脸“腾”红起来,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她眼前这位打扮入时的小姐的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耳里。
“好了,就这几道吧。”她说,“喂,服务员你怎么了?”
胖女孩醒了过来,拿着菜单跑开了,一会,又红着脸走过来,目光游移不敢注视她,菜名也不敢说了,指着菜谱问道:“你们点是这道?还是这道?”还没完全弄清楚,就飞快的跑开了。
再次来的是另一个女孩子,前面那个女孩有意避开她们,招待其他桌了,她留心观察女孩,像受了打击,不似一开始那么踊跃,绕着她们,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她不禁摇头叹息:为什么多数农村来的孩子不能大发展了,不是没智力,而是太没有勇气和胆量了,说错就说错了,这点小事也羞怕成这样。
可也许这正是农村人的纯洁所在,有人说过:害羞是人美好品德的一种,因为知耻,所以才害羞。实情,现代的人有几个害羞的?原因是都不知耻了,为了所谓的“出位”,都拿无耻当荣耀,都嫌自己的脸皮不够厚不够黑,认真实践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老话,这样的“勇气”不要也罢——这是一曾经从农村出来的朋友反驳她说的话。
她问他俩的姓名、年龄、家乡,看他俩争先恐后的回答,她感觉好笑,说不清为什么要请这两个农村小伙子,纯粹好奇好玩?——她很喜欢探秘,喜欢找不同中的相同,相同中的差异,她很能体会世界的多样,这样的感觉能给她神秘的快感,当然,另有隐情——上帝太不可思议,竟然把两个天南海北的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塑造的如此相似!到底是哪一点相似呢?仔细又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喜欢那样子的男生。她记住了对面男孩的姓名:陈留生——有些土气和奇怪。她喜欢看他的一举一动,朴实,自然,他安详的说话,安静的听别人说话,仿佛人间的一切纷争在他这里都尘埃落定,开出祥和之花,让人不自觉的就融入他营造的氛围中。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从一个只有善和美的世界而来……
走到今天,她经历的也不算少了,可总觉得每长一岁,眼里的世界便丑陋一分,对人对事,心底里除了冷漠,还加了无可奈何之感,也有了一句口头语:也就这样了吧。可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有人已经提醒过他了——她是在清醒的“堕落”,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不是世界抛弃了自己就是自己抛弃了这个世界。
可这个世界的人和事,确实“也就这样了吧”,即便是抛弃,不论是谁抛弃谁,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