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了江门,云杉没有犹豫,下了车四处观望,希望看到山贵来接她,可是,人都走完了,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她想起半个月前在机场送他时的情景。他买的是早晨七点的飞机,他们五点钟就从家里出发了,除了生病的父亲,家里人都起来了。母亲亲自下厨房煮的饺子,为了送他,家里人都没睡好,云杉更是一夜未睡,山贵关了电子钟,(睡觉的时候,他怕任何东西发出的声音)。记得临睡前,山贵有点乞求地对云杉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为什么?我还有很长一段的假期呢,而且,这次回去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心平气和的,后来她就没有再睡着,一边为他看着时间,一边心里还是想起了他对母亲的不敬,心里隐隐的不痛快。在他的一再邀请下,七十岁的老母亲,带着四岁的小侄女来看他们,没想到他不仅没到车站去接,反而在相处的日子里,经常借口打骂小侄女,对着母亲出言不逊,母亲呆不下去了,才要赶着回家过年。她也一气之下要跟母亲回去,临走前,母亲还是说:“你走了,他一个人过年,恐怕太孤单,还是请一请他吧,他要跟我们回去更好,不回去,也就由他去吧。”
于是,她忍气吞声地邀请了他,他也就跟她们回去了。
在家的日子很短暂,他总是一个人出去,很晚回来,或者就住在朋友那里不回来。他的父母不在那里,云杉对他的不着家表现出不高兴时,家里人就总是劝她,真有点委曲求全的意思。
弟弟和云杉一起送的山贵,出来时天还黑着,刮着冷风,云杉浑身哆嗦着,坐在车上还一直打冷战,她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她穿得那么厚,带着帽子,围着围巾,还罩着口罩。
昨天跟李红在一起的时候,山贵给她发了个信息:情人节快乐!用拼音发的,接着就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干什么,要不要接她,她知道他这是虚晃一枪,早说好了不接的。并且也告诉了她车站搬了的事。但是,他不该今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也不该这么晚了不到这里来接她一下!
进家已经是11点了,山贵说他煮了稀饭,问她吃不吃,“不吃!”她有点生气地说,其实她很饿,本想回来好好吃一顿的,一听是稀饭,又没有菜,她哪里还吃得下去?山贵走过来,张开双臂,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你的。”山贵说。云杉接起来。果然是母亲打过来的。
“到了呀,什么时候到的?”
“妈,刚到。”
“自己回来的吗?”
“是!”
“我的杉儿啊!```````”母亲那头有了哭腔,云杉也哽咽了,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
这天晚上,当山贵进来拥抱她时,她躲开了,他也就到另外一个屋子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云杉等山贵走了才起来,她其实没睡好。太阳照进来了,是一个晴天,暖洋洋的,南方的冬天永远没有你期待的狂放,这就是云杉喜欢到这里来生活的原因。在北方,她总是生病,每一场流感,她都无一例外地会被感染上。于是,北方的冬天,就是她过难的季节,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在上班的路上,而那路上也总是结着冰,穿着高跟的棉皮靴,走在路上,咔哧咔哧地响,声音细碎而缓慢,小心翼翼地,不敢放开了走。每年,因为在冰上摔倒的人住院的都不少。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又要把纱巾裹在头上,防备风沙的袭击。装修精美的屋子,是女人们的战场,除了做饭洗衣这些家常事,每天必做的是清洁,到处是刮进来的灰尘,先清洁了才能做饭,有的女人口袋里常年装着抹布,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擦灰。为了脱离这种生活,云杉宁愿跟着山贵来这里定居,尽管远离父母亲人,远离亲情。
云杉打算吃过早饭后收拾收拾家出去走走,回来感受南方的温暖对她永远是件有兴趣的事。锅里有稀饭,大概是昨晚剩的,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云杉将饭热了热,就着咸菜吃了,准备做一下清洁工作,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很干净,看来是刚刚收拾过。她有点内疚,为自己昨晚的行为。山贵没去接她,在家煮了稀饭,收拾了家。她有晕车的毛病,所以他煮了粥,准备了咸菜,而她一口也没有吃。想到这里,她更加内疚,决定马上去市场,买点山贵喜欢吃的菜,好好做一顿晚餐。
她到抽屉里拿钱,发现没有现金,她又拿存折,打算去取点钱,存折也不在。云杉有点奇怪,她走之前明明在抽屉里放了钱的,山贵回来时身上也带着不少的现金,怎么可能没有钱,也没有存折?难道是进来贼了?她打电话给山贵:“抽屉里没钱了,存折也不见了。”
“你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没有,到处都找了,你没发现吗?”
“没有,你可能记错了,再找找。”
“我绝对没记错,要不行我现在就报警。”
“别那么大动干戈,我晚上回来再说。”
“这种事怎么能拖呢,我还是报警吧。”
“跟你说了,别这么大动干戈。”
突然的,一个念头闪过云杉的脑际。
“是不是你拿了?”
“``````”
“你把存折拿走干什么?我都没钱买菜了。”
“买什么菜,我回来的时候带回来。”
云杉撂下电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先前的兴致远去了。代之而来的是懊恼与沮丧。这一两个月也不知是怎么了,山贵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绪也时好时坏,弄得她适应不过来。
“妈,他把钱和存折都拿起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在电话里跟母亲说。
“拿起来就拿起来,你不是也快发工资了吗?别跟他斗气。”
半年前,云杉从原来的单位出来,到大学里代课,原指望一个学期后能进编的,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内地一个名牌学院来与这个学院合作,挂出了人家的牌子,院长也就换了,跟着所有机构和人员都相应地更换,编制不知道还有没有,反正他们一批来的人半年后一个都没入编。不入编就不入编吧,山贵说了,“什么正式工作不正式工作的,只要有单位上班,有事做,就是有工作了。”想想也是,现在找工作多难啊,她在这里代课,除了基本工资,课时费一分不少,而且由于她代的课多,一个月下来,比在编的人拿的钱还多,其他待遇也不少,还不用被考核,没有什么压力,要能长期干着,也是件好事。有那会开拓市场的人,已经在好几个大学代课,开着车去上课,挣的钱养活了一家四口还有余,没课的时候,跟朋友们到处去喝茶、吃饭、游玩,今天听说哪里开了家特味小吃就去品尝品尝,明天听说哪里来服装展销了,也去凑凑热闹买几件合心合意的,后天又听说哪家美容院引进新的美容项目了,也赶去体验体验。这就是自由职业下的自由人,爽得很!
第一个学期,云杉还天天盼着能早点入编,入编了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后来一看没希望也就死了心老老实实代课了,好在院长、老师和学生们都很认同她,她上课从来不死板,考试也不为难学生们,跟老师们也相处得很好。照这样子下去,长期代课还是没问题的,她们还给她介绍了其他的学院,只要是她能带的,她都接下来了,赚的钱不少,就是太忙,经常要上晚上的课。有时候急急忙忙地做好晚饭,等不到山贵回来她就要走了,这样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更少了。开始的时候山贵晚上还去送她,有时候也去接她,或者在她回来的路上等她。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一个人在家也很寂寞。有时候她也推掉一些课,想在家里多陪陪他,山贵知道了就埋怨她,怕她堵了自己的路。其实云杉也不想,因为山贵的单位前半年都没发工资,他家里还有生病的父母和一个得癫痫病的姐姐,想起这个,云杉就发愁,这个姑姐从小生病,嫁给了一个孤儿,生了三个孩子后,病越来越重,做不了事,常年吃药,不吃药她自己就害怕,也常到小卖店里买罐头、零食吃,没钱的时候就赊帐,亲戚朋友家她借钱都借遍了。也常常与他丈夫闹事,因为她不去做事,也不允许丈夫出去做事,怕他有外遇,闹得厉害了,丈夫就把她送回娘家要求离婚,三个孩子他都带着,每次闹事,最后的协商结果都是大家出钱给她看病,于是北京、上海、南京地跑着去看病,而这些钱以前谁出不知道,反正自从云杉跟山贵结了婚后,无一例外地都是他俩出。因此,从结婚开始,他们就背上了沉重的家庭经济负担,因为除了负担姑姐一家,山贵父母的一切费用最后也都落到他俩的头上,别的不怕,就怕他们生病,一生病,不光是医疗费用要他们出,陪着去看病的人的吃住、路费等也要他们出。
结婚以后的云杉没有穿过高档的衣服,也没有了任何的娱乐活动,有时候出去逛商场试中一件衣服还是姐姐弟弟们给她出钱买,很多次,母亲都给她偷偷地塞钱,她羞得无地自容。也因此,她不敢轻易请假,请假要扣不少的工资。过去清高的、时髦的云杉像是变了一个人。婚后半年,她意外怀孕,决定了要打掉,因为两个人说好了,经济不允许,过几年再要孩子,母亲和姐姐听说了,硬要她留下来,她们可以帮助她,但是云杉还是不敢要,她吃了避孕药的。当她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时,眼泪汩汩地往外流,伤心甚至使她没有了疼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