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和同窗好友袁华义去街上买桔子吃,我问那卖桔子的人:“Howmuch?”
他听后满是疑惑,更多的是诧异:“嘛玩意儿?好吗?...吃?——当然好吃了!我的桔子个个又大又圆,不信你看!”他说着,就拿一个桔子直擎到我的鼻梁前了,嘴角的唾沫飞在我们脸上。
我们两个摇了摇头,立刻改了口:“多少钱一斤?”
“1块。”他干脆地答道。
“OneYuan!”我又随口说道,谁知他却生气了,颌下面两条“八”字形的锁骨也高高地凸起,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我们两个缩小了,我们两个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直跳起来,他拿起水果堆上那把刀,“咔嚓”一下把那个桔子切成了两个半球,他拿起其中一半递与我说:“喏!什么‘弯’!‘圆’!圆得要命!哪里会弯?!”我们俩听后都笑了。
回到教室后,袁华义添油加醋地把刚才我们在街上的那一幕给同学们说了一遍,同学们都笑了,他们笑我不该“对牛弹琴”,学了一点皮毛的英语功夫就觉得了不得了,小小的尾巴就要翘起来了!自此,他们有一段时间不再叫我“阿立”了,干脆叫我“OneYuan”了!大概叫到一年级结束时他们才肯罢休。
我的英语老师知道后却不以为然,她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阿立做的对,虽然卖桔子的听不懂,但是学英语不是只靠写的,还要会说才行,这样锻炼一下胆量和临场反应,有什么不好呢?!”同学们听后愈加愕然了,总是认为她在或多或少地袒护着我,言重一些可能是在包庇我。
但我的心里却总是没有那种意见,就算那次“OneYuan”事件是对我的教训吧!也许人家叫我“OneYuan”我该自作自受,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无端地觉得有点忽忽不乐起来,在同学面前总是一副傻傻的模样,我不觉中有些醒悟,因为父亲经常说我是比较笨的男孩子。倘若我会据理力辩,或许不至于被他们蛊。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阿立,有些事情是不必去计较的,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你只是做了让同学们不理解的事情而已。”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猛然间才想起那次考试时她提醒我的事来。
“老师,谢谢你那次考试提醒我,要不,我......”
“老师与学生之间还用得着说谢么?”她打断了我的话,语味深长地说:“你总以为你很笨,其实你并不笨,至少在英语这方面你并不笨。”刹那中,我忽然觉得她好伟大,好美丽!
“我爹经常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男孩子......”我喃喃地说,声音很细小发着颤,颤得很厉害,后面的大家都没有听到。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跨开步向讲台走去,铿锵有力地说道:“其实每个人有缺点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能够战胜自己!”
“哗......”台下是一阵久久不肯平静的热烈的掌声。
“我相信,咱们班的同学们都是好样的!一时的不及格,或许分数并不理想,我相信那只是大家的一时失意,并不代表大家的真实,任何标榜某某没有英语天赋都是武断的。”她慷慨激昂地说道。
“哗......”台下又是热烈的掌声一片,使她舒服得更如六月里喝了雪水。她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变得温柔多了,再也不是那种让大家敬而远之的了,和别的老师大声吆喝着同学们的滋味要好受多了。自此以后,大家对她也毕恭毕敬起来了,有时帮她提提水,打扫房间什么的。她总是温柔和蔼地说:“你们去学习吧,这个我能行的。”
眨眼间又到了麦收季节了,我们这里农村的中学都有一个这样不成规矩的习惯:老师总是在麦收季节时叫上几个他的同学们去帮他们家拿镰刀割麦,中午他们家会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来。
英语老师叫上了我和几个同学去了她家的麦田里,她家的家人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和我们每人寒暄几句后便发给每人一把镰刀开始收割小麦了。
没多久,袁华义他们几个就把我远远的抛在后面了,他们总不时地在麦田里探头探脑地讥笑我:“你的英语学的那么好,没想到镰刀的功夫却不怎么地!”
“慢的像乌龟!”有个同学更是添枝加叶地讥笑道。
我却不以为然,不屑一顾地说:“跑得快的是兔子!”哦!我的天!——她也在前面,我早已忘记了这档子事了!我原以为她会责备我的,可是她依旧在“唰唰”地只顾收割着小麦,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这时,我也浑身吐出了冰冷的汗珠,久久不肯消退。
前面的几个同学们把镰刀挥舞得更快了,慢慢的好像要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的架势!我奴着嘴,擦了把汗,拼命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镰刀收割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都快用完了,竟还是没有追得上他们。我心里很是懊恼,但又无可奈何。——每每放假时,父亲总是怕累伤了我,农活不肯让我多干,以至于今天落到被他们拿来取笑的境地。
她拧转身子,吁吁地喘着气,定神往四周看了看,招呼我们停下来,以她为中心聚成一个圈。她拿着手中的镰刀对大家说:“大家看!咱们手中的镰刀早已被咱们的祖先们用了几千年了,唯一的只是它的形状及材料稍稍的改变而已。真是好笑啊!几千年了,咱们还在用着祖先们所发明的东西!”大家都默默无语了,顿时陷入一片沉思之中,我的思绪不禁一下子回到那年麦收时遇到的那场风雨中......
无意之中,我往她那边斜瞥了一样,她正凝视着我。她微笑着问我:“阿立,刚才想些什么呢?”
“唉!”我叹息了一下,无语了。看着远处横着的几个依稀的村庄,显得那样沉静,那麦田好似那金黄的沙滩,那村庄好似沙滩上的一艘艘墨绿的大货轮,载着我的希望。
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了现在东北大农场的农业机械化:“人家那边麦收已用到大型联合收割机,已几乎不用手了。”听她说到这里,我们心里不禁一阵阵的酸楚。顿时,才感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那样的渺小和苍白无力!深愧浅陋而且粗疏,又不觉中有些自失起来:到何时家乡才会有她说的那种“全能”机器出现呢?!
感到这时只有前进的路,后面早已无回路,正如眼下的收割小麦,只可向前不可后退,后退只是一道空旷的风景线。
她似乎看透了我们的思虑,叹息了一口气道:“咱们还有灿烂的明天,对不对?”大家听到这里,心里感到阵阵的安慰,刹那中,一种莫名的动力好像在指引着我们。
收割完她家的小麦,大家虽然有些累,但心里却早已把它忘却了。
在回来的路上,已近黄昏了。淡黑的依稀的村庄向我们慢慢地远去了,麦田散发出阵阵的清香,从地表吐出的湿润迎面向我们扑来,轻拂着我们的脸,宛然妈妈的手,心里阵阵的温暖;一轮金黄的圆月早已挂在当空,路过一个大大的水坝,宁静的水面上冒着水气,那月光便朦胧在那水气里......
偶然看见麦田里还有几个黑点在蠕动着,那便是还没回家去的农民们仍在收割着小麦,他们为了生活辛苦麻木的劳作着,为了生活辛苦恣睢的劳作着,我的心里只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来。
家乡的土路总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坐在自行车上的我只觉得一高一低地上下跳动着,好似在跳舞,却又没有舞的滋味,舞的享受。我斜瞥了大家一眼,只看见模糊的身影在向前移动着,定神向四面看去,早已蛙鸣四起,蝉鸣嘎止了,只听得蟋蟀又来添了新的韵律,好像都是它们的乐土了。
经过那段偏僻的空旷地带,大家甚是紧张,顿感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加快了蹬自行车的频率,一会儿袁华义超了我,一会儿我又超了袁华义,一会儿大家又超了我......这个时候,好像大家都觉得后面有什么追着我们似的。
等我们到了学校,已是灯火通明了,也传来了阵阵的读书声,大家这时才顾得及往后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心里依旧在突突地跳着。抹了抹挂满脸上的汗珠,不知是惶恐还是自然的感觉,只觉得好笑,精神上早已在天之南地之北了。
无意之中早瞅见班主任立在门口了。看到我们回来,慌忙问我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几个同学竟争着说出理由来,可语多颇杂,班主任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班里别的同学们都已早归,也只差我们几个了。看到我们安静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他爽朗地微笑着,不知是何缘故,今天第一次看见他的微笑。
在我们眼里,他总是让我们望而生畏,有时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题目也不肯去请教他,和英语老师的活泼和蔼可亲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也许本应该如此,他教我们的课程是语文,又是班主任,倘若不严肃一点,班里那些上蹿下跳的“活猴们”他还能镇压得住么?!我默默地在桌子底下为他翘起了大拇指。
他的嘴里经常说的那句话就是“不要在我面前信口雌黄了!”那时大家更是似懂非懂,紧接着便是耳朵里再也塞不下的所谓“仁义道德”。他总是喜欢不停地絮叨着,从嘴角飞出的唾沫飞得前两位同学的脸上星星点点。当他鄙视一位同学时,总是把他鄙薄得一塌糊涂,一文不值,嘴里还不停地说:“你在我眼里简直松得像茄子气!”
往往被他鄙薄的同学们都会颓唐不安起来。但不是每个人都怕他,至少还有一个教办室主任的儿子,他就特别能说,说话也从不留情,班主任见了他也早早地把他固有的鄙夷的目光、话语给收拾起来了,往往是满脸堆笑,还不断地唯唯诺诺。这时,同学们内心又忍不住的喜悦,竟也“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他呆在那里,犹如一尊维纳斯雕像。
我在那个时候早已练了一手好字,他对我是另当别论,说不上呵护有加,但也不至于像别的他看不顺眼的同学们那样被他经常奚落着。记得有一次快要下课时,他突然叫住我:“阿立,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去一下。”
“哦?”我满是惶恐,好像自己没犯什么错嘛!——虽然这样想,但那早已是自我安慰罢了。其实我对他的恐惧早已不是一时半晌的事情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的办公室。他早已在那儿等候了,我的左脚还未踱进他的门槛,他的脸上早已堆满了笑意,和蔼可亲地对我说:“阿立,叫你来呢,是想把班里出板报的事情交给你。”
“板报?什么板报?我在小学时没有弄过......”我满是疑惑,嘴里吱唔着。
“板报就是在教室后墙上的那个黑板上每个星期更新一版内容,要求思想健康,题材不限。”他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我忙微笑道,“可是恐怕...我不能胜任。”
“为什么?”他似是有些不高兴。我的心里是一阵慌乱,也一直在突突地直跳着。
“咱们班里‘人才’多的是。”
“可是你的字写得最好。”
“有那么好么?”
“我说好就好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我也惊惶得直喘着气,怕他是真的生气了,忙爽利地点了点头。他把一包粉笔递与我,才面带笑意地对我说:“早就该这样了。”我接过粉笔,飞也似的跑回教室去了。
第一期的板报上面我刊登了一位同学的文章《我的父亲》和几条谜语,画了一幅漫画。班主任看了,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才发现他一直注视着我正在编辑并书写的这期板报。时而微笑,时而紧锁双眉;时而沮丧,时而兴奋,良久,他才轻轻地拍拍手称赞道:“真没想到阿立还有这方面的艺术细胞!将来准做个导演,要么做个电视台编辑。”听罢他的话,同学们“唰”地把目光一齐向我扫射而来,有种刺痛的感觉,刺得我好像一下子缩小了。
我的脸上不禁一热,也知自己浅陋而且粗疏,只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为班里出的这期板报。我很以为奇怪,那只不过是一期简简单单的板报而已,用得着这样沾沾自喜,高兴万分么?我感到一阵阵的茫然,心里窘急了,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心底里胡乱地爬着。他的思想,他的教诲,他的鄙夷的目光,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海里一回旋,竟再也找不到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觉得他有那么威严了,心里的那个“怕”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每每遇到偏僻的字样,我总是虚心地向他请教,他也总是耐心地讲解,每每这时,同学们总是又投来羡慕的目光,又自叹自己的境遇起来了。
也许人与人之间没有那无形的隔膜,只是一个不经意,一个习惯,也许早已形成了彼此之间的隔膜,那不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我们没有信心,没有勇气去跨越那道鸿沟而已。
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鸿沟,只是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理解,没有了宽容,才成了鸿沟。也许各有所志,遗忘和疏忽了另一个人渴求的目光,我们本不麻木,麻木的是我们都对“习惯”变成了习惯,早已把自己出人头地的美好梦想给淡忘了。
我在痴痴的想,譬如我将来做了导演,做了电视台的编辑,会不会对别人的感受置若罔闻呢?我笑了,我是什么!还没这个发言权,不禁又自轻自贱起来,想把自己再调笑一通,不觉中夏夜的教室内太闷热,背上不觉中又吐出汗粒来了。
偶尔瞥见课桌上自己的那支笔还在躺着,我赶紧拿起它,在作业本上又划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