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英语、政治、数学等几位老师也随着我们升入三年级来了,这也是我们学校一直的潜规则。
学校饭菜的价格也是涨了又涨,不用说我的生活费也随之涨了又涨,可是涨来涨去,却始终没有突破每星期3元的大关。这个时候,大妹妹也读了初一了,和我是同校,乡下又有读小学的妹妹和弟弟,眼下我家的学生人数也达到了全村之最。无形之中觉得父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便见他时不时的发一些很大的脾气来,总是令我们兄妹四人心惊肉跳,至少心里突突地跳了好久不肯平静下来。
我们这里的学校不论是初中还是高中,都是可以把小麦驮到学校,上磅称了,换算成学校的成品代换券——饭票。吃饭时只需拿着饭票去饭堂就可以了。饭堂一般不卖菜,来我们学校露天饭场里卖些咸菜、凉拌菜、热炒菜、酱菜的人们大部分是学校老师的爱人们来做的。她们要价比较合理,菜的味道又做的不错,颇受同学们的欢迎。
记得刚升入初一时每份菜也只要5分钱,到了初二已要到1角钱了,到现在初三时已要到3角钱了。每每我和大妹妹过星期天时,父母亲总还是依旧给我们俩改善一下生活,像水饺、包子、油条、蒸面是常有的事。所以,一个星期吃的再不饱,星期天那天的特别饭菜定会吃饱的。看着父亲两鬓又添了些银发,我的心里是一片沉重。每每学校的菜涨价时,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向他开口,总是在一旁咕哝着,声音也是小的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妈妈在一旁看到了,总是帮我“转达”一下,然后就看到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随着他把那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便露出里面的十元、五元、一元、五角......的一些纸币来。父亲并不马上给我,总是很严肃地先问我:“这个星期有啥项目?”他等我回答之后又问我:“得多少钱?”我再一一回答。若是遇到他以为不合适的“项目”时,他总是紧锁眉头,愁云满面,然后再来一声轻叹,最后从那一小叠中极不情愿地抽出一张或几张来,但又从不超过5元。——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才可例外。每次我在父亲面前说什么又涨价了,他总是一副满是疑惑的模样,必须研究之后才可明白。
我手里接过父亲递与我的那张皱得不能再皱的5元钱,心里感到万分沉重。脸上不禁一热,无意之中看见妈妈在一旁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忽然间我又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父亲语气深长地对我说:“你们兄妹几个同时读书不得了啊!”我听了之后总想帮帮父亲,可又觉得无能为力,禁不住黯然神伤,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妈妈看见了,忙微笑着对我们兄妹们说道:“你们放心读书吧!你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应你们读书的。”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又像打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父亲也把家里养殖长毛兔的规模给扩大了许多。每每放假时,我和妹妹弟弟几个便拿着编织袋到地里去割野草给那些长毛兔来吃;每每星期天时,除非万不得已需要帮忙,父亲总是和妈妈伯伯他们三人去劳动,把我们留在家里读书、写字。天长日久的,我和妹妹对农活也是一窍不通,成了标准的“农盲”。邻居们也都不断地取笑我:“农村人不会劳动,长大了准没出息!”我却不以为然。父亲更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劳动不劳动他毫不介意,只要好好读书就一切都好,星期天照例把我们留在家里读书写字。
还未到中午,一天热比一天,田地里的庄稼也已成熟了,到处是一片金色的希望,到处是忙碌的人群。父亲更是早出晚归,把地里收回来的地瓜秧高高地挂在家里的树枝上,像染坊里的染布一般悬挂的到处都是,一阵微风吹来,“嗦嗦”地作响。父亲看到了,指着它们微笑着对我说:“今冬咱家里的长毛兔的‘伙食’都全靠它们了!”看着父亲那得意的笑容,我总是站在一旁微笑着。
“天气马上要变了。咱家的长毛兔刚剪过毛......”父亲显得有些担忧。
果然,不到傍晚时,大风四起,吹得发黄的树叶打着旋从树上轻轻落到地面上,眨眼间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地上变得金黄了。父亲慌忙叫我:“阿立,赶快用东西把兔圈盖好,不然兔子会因气温突变感冒死亡的。”
我却不以为然:“它感冒还会...死亡么?”
父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严厉地对我说:“你这孩子!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贫啥嘴!”这时的我才后悔起来,才感到是自作自受,心里不禁突突直跳起来。
当晚,气温就下降了好几度。第二天一大早就偶尔传来了邻居长毛兔昨天剪了兔毛,今早上便发现死掉了几只。我才恍然大悟过来,幸亏父亲好经验,我也暗自的佩服起父亲来了。
地里的烟叶也被采摘得只剩下一条条光秃秃的棍子在地里像迷魂阵一般地树立着。父亲早从他那本《烤烟技术》上获知了此时可以让这些“光秃秃”可以再生长出一批烟叶来。
记得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他用废弃的钢锯条磨成两把锋利的小刀,递与我一把,他自执一把,神秘地对我说:“走,上地干活去!”
我愈加愕然了:“好像咱们这里的农活用不到刀子吧?”
“别闲话了!到那里就知道了!”父亲又是一阵神秘。
我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径直来到自家那块布满“棍子”的田地里,父亲先走进去,用那小刀在那烟草茎根部上大约10公分处沿着圆周割两道水平的口子来,然后再把两道口子中间的那圈皮用刀子剥去。我以为他要像海南那边割橡胶,顿时诧异地问他:“爹,烟草茎内也有胶么?”
父亲显得更是诧异:“什么胶?”我再问时,父亲早已显得愈来愈不耐烦了:“小孩子家,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看着父亲这样诡异的模样,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父亲听到之后没再责备我,嘴里咕哝着:“你没听人家说?——庄稼活儿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看父亲这么郑重其事地对此“技术”守口如瓶,我再也找不到继续下问的理由了,只是无端的觉得有些遗憾,我总是一个喜欢把稀奇事探个究竟的人。我的脑海里不禁又映出一副图画来:
记得那是物理晚自习,外面是风声雨声,教室内是寂静一片,只听到同窗们那急促而紧张的喘气声。忽然,外面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把那黑夜照得白昼一般......我不禁突发奇想到一个问题来,为何夏天容易打雷而冬天却一般不会呢?我几乎绞尽了我所有的脑汁,终没有想出合适的答案;于是,我把这个问题提交给站在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来探讨一下。他听到我的问题后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好久才笑吟吟地对我说:“那是以后你读高中读大学时的事了。”听到这里,我便没有往下问,至此也没有了答案。今天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很有点儿似曾相识那个问题的感觉,不禁有些茫然起来了:难道非要等到以后的某天知道才更会有实际的意义么?!
我有些不甘心,却又不知道究竟。正在这时,一个族里的国伯伯来了,他看到我们俩在地里忙乎着,不知是何缘由,走上前来搭话道:“干啥呐?——还用到刀子......”
父亲斜瞥了他一眼,不屑置辩地说:“干啥?——告诉你也不懂!”
国伯伯悻悻地笑了笑,满是不服气的口吻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说啥不会懂!”
父亲再没有理会他,只顾自己在忙着割那些光秃秃的烟草茎,国伯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也钻进地里,想看个究竟。看我父亲对他不是太热情,又怏怏地离开了,分明看出他显得一副极其惋惜的模样。
等他走后,父亲告诉我:“告诉他也没用,好吃懒做的家伙!”
“爹,你怎么老是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反驳道。
“阿立,你不知道,他整天赌博,在‘生产队’时期还笑话你伯和我两个人......”父亲喃喃地说。
“哦?”
“那是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那时,他老是嗤笑你伯伯和我两个人——你们两个将来以后一个在北墙根,一个在南墙根,死了连个哭丧送终的也没有!”
“爹,你只为这个?”
“这还不说,记得一次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你的奶奶就带我去他家寻块儿馒头吃,他却怒目而视我们俩,嘴里还凶巴巴地说:‘就是喂狗也不喂你们这样的地主成分!’你奶奶伤心极了,那天一气之下就去地里捡了几片被人遗弃的干菜叶拿回来弄湿了再煮了吃,那晚你奶奶和我大哭了一场......”父亲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哽咽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万分沉重,此刻田地里却显得万分沉寂,只有那密布满地的烟草茎,在孤零地矗立着,一种缠夹不清的思绪涌上心头。我再也活泼不起来了,轻轻地走到父亲的身边,安慰他说:“爹,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父亲听后抿着嘴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和他这种人斗气么?!——不值得啊!”我附和着笑了一下,有点半懂不懂,怕又勾起父亲对那心酸往事的回忆,怕他总是对那个不为人世间所知的事情耿耿于怀,我笑吟吟地安慰父亲说:“我想爹也不是那样的人。”
“本来就是!你想一下,把这个经验告诉一个赌徒,还不如把它压在心里暖暖肚子好受一些呢!”听到他的这席话,只觉得父亲说的别有心思,竟遮掩不住对他的赞意:“爹,高啊!”说着,我向他翘起了大拇指。再看看国伯伯蹒跚着朝村子走去,见了一个赌友,嘴里不住地高呼:“今晚三缺一,搓(麻将)一会儿!”那赌友很是高兴,两个人随即便交头接耳起来。
父亲看到这里,精神分外爽快,指着他们的背影说道:“你看!狗改不了吃屎!”我想再瞥他们一眼,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早已消失了。
“阿立,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争口气,如果没有了气,那就是魔鬼了,早没灵魂了。”父亲说着,眼里闪耀着一种矍铄的光芒,看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有些苍老,但依然精神百倍,好像没有经历过那场暴风雨似的。
我心坎里的父亲渐渐地高大起来了,透过密布的烟草茎的“棍子”林,父亲和我继续用双手在那上面割着小圈圈,无数被我们剥落的烟草茎的外皮星星点点地散落满地,打着卷。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创意”,素不知道已经衰败的烟草茎在他的手里还能再长出新的枝叶来!我心里打满了问号——父亲能行么?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从烟草茎的根部竟然真的长出新的枝叶来!这虽是意外,也是意中的事。再过些日子,待那些叶片长到上面的细毛完全退化之后,便被采摘下来投到烤房去烘烤去了。
真的没有想到烟叶出炕那天国伯伯也来了,他看着刚出炕的“二茬”烟叶,不禁愧疚地对父亲说道:“原来如此!幸亏你没告诉我,就是告诉我也是白搭,我又没你那么多技术,也不会烤烟叶......我这几年种的都是懒庄稼......”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声音小的有些若飘丝,竟飘到空中去了。
“你还以为是我‘黑门儿(小气)’么?”父亲笑吟吟地对他说道。
国伯伯有些愕然,他素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稀奇事,也许只是无端地觉得有些好玩罢了。他也好像想到了以前对我父亲说的那句风凉话,顿时涨红了脸,尴尬地窘在了那里。
父亲看他低着头全然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刻似的,要不是看到他的眼睛旋转了一下,谁也不以为他还有生命的迹象存在。听着我家竹林那边水沟里潺潺的水声,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悲伤起来了,觉得不该说那句给自己毫不留些后路的绝情话。
“来,伙计!”父亲抽支香烟递与他道。
他先是一怔,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肯接父亲递过来的那支烟。
“怎么?还能把你药死不成?!”父亲调笑他道。
“没...没......”他竟吱唔起来了,这才接过那支烟。
看着他骨瘦伶仃的模样,赤着胳膊呆呆地立在那里。他现在身边有3个女儿,一个儿子,还很小,而且还是个小赌徒。父亲经常说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时邻居们还讥笑他们父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管对也罢,否也罢,他觉得自己早已没了自尊。在我们这里,如果一家出了两个赌徒,那就是败家的征兆,距支离破碎的日子不远了。他对旁人的议论总是不加以抗辩,有时倒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他不太明白人家是称赞他们还是怎么他们。有时还不住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反了,儿子骂老子了!”别人却似乎都很忙,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家族的,说些什么好呢?
父亲这次没有再奚落他,一刹那,国伯伯的心里久久的不肯平静下来,他的心里非常明白,要让我父亲忘却那个伤心的记忆还需时日。想到这里,他的心坎上不禁有些热刺刺的痛,忽而不乐起来。他擎起右手,无奈地挠了挠他那蓬松若乱柴的头发,也许是几十天没洗过造成的;他抽紧了筋骨,耸了耸肩膀,嘴角里叼着那支香烟,像风也似的飘走了。
在苍黄的天底下,太阳早已偏西,一些较亮的星星也早早地在空中眨起了眼睛,从天边缓缓飘过一片云,一群欢快的鸟儿从头顶掠过,那清脆的叫声便荡漾在空气里;竹林中的小麻雀也渐多了起来,“叽叽啾啾”地叫个不停,好像早已听到了妈妈的呼唤,早早地归巢了。
我抬头再看那一片云,依然飘渺在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