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谭家村,谭二并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到了我家,谭二说想见见我,所以先到我家住了一晚。
谭二在高二时就到过我家,那时候,学校每个月都要例行公事般地驱逐一次没有交学费的学生:一月两天的假期将近,老师开始强调没有交钱的同学此次回家必须把钱带来,要是还不交,要不把家长带来,要不便遭到驱逐。
谭二每次都在被驱逐的行列,但他从来都不等老师来盘问就带上几本书悄悄退出教室,然后我便会在宿舍里发现他。他会在那呆上两天再回到教室,我有时也会请假陪上他一天,我问他怎么不回家,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向爸妈要过钱,他知道这只能徒增爸妈的烦恼,因为家里真是没有钱。
有次我陪着谭二通过一个铁梯子爬上宿舍楼顶,他坐在楼檐边轻声哼着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他唱歌老走调,这点上真的比不上我,于是我走上前去应和着他哼唱起来,他见我应和着,胆气好像更大了,嗓子也越放越开,并用伸着食指的手左右上下跟着曲子的节奏大频幅地摆动着,距离宿舍楼有一百多米的教学楼上有很多学生在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我吓的连忙缩紧脑袋静音,而谭二浑然不知似地继续着,这是我见过的他最癫狂的一次。
我家离学校并不远,有一次谭二又被驱逐后,我索性就带他到我家里玩。让我没想到的是谭二能在我爸妈面前侃侃而谈。我爸妈都是小学老师,可能是要为人师表的原因吧,总是很严肃板正地做人,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尤其是我的爸爸,当过学校的教导主任,官不大,却养出了一副官架子,往那一站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般的后生在他们面前只有唯唯诺诺地份,几乎没见过像谭二这般坦然和自信的。我爸妈说起的话题他又总能知晓一些,还发表些让我爸妈认同的观点,从他来过我家后我爸妈常拿他来挤兑我:“你看看你,小毛孩子一个,你看看人家谭二,多沉稳,也会说话来事,和人家一比你一点也不懂事。”
更甚的是我妈提出要认谭二当干儿子,她的话刚说出来,谭二就很乖觉地送上“干妈”这个称呼,只乐的我妈嘴都合不拢。后来我去谭二家,我妈专程叮嘱我:“见了谭二爸妈记得喊干爹干妈。”当我别别扭扭地喊出这些称呼时,谭二的爸妈也是高兴异常,只是后来我在他们面前拘谨无言语,也没本事讨他们的欢心,他们渐渐对我有冷淡下来,远没我爸妈对谭二那般殷勤。
这趟来我家,谭二还带了些水果和补品,我爸妈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谭二来了啊,来,快进屋。”边说边接了谭二的包,等他们看见谭二另一只手上拧着的东西时都一脸的愤愤:“还在上学,来还带什么东西!”
谭二笑着擦着脸上的汗:“叔叔,婶,我不是要到外省上学了吗,以后没那么多机会来您们家了,所以走前过来看望您们一下,因为还没自己挣钱,就带了这点小东西,也只是个意思,您们别见怪就好。”
爸妈一听脸上又绽出了笑:“以后只要回家了,都记得到我家玩,只是别再带东西,你的心意我们都晓得!”
我在屋里给谭二沏茶,听着他们的话觉得酸的慌,等他们热络完了我拉着谭二说:“你别老一套一套的,把我比的我爸妈都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
谭二去河南要从武汉经过,而我的学校就在武汉,我和他决定一起走,按照计划,他会先到武汉住一晚后再去河南。
在车上我们没有什么话说,谭二就摊开日记本写日记,一直写到“今天我和俊豪一起去各自的大学报道……在火车上我们没有多少事情做,也没有什么话说,离家了,俊豪好像有点闷闷不乐,不是痴痴地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景致,就是半眯着眼睛吊着头睡觉。今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心里中觉得堵的慌,有一丝忧伤,但是却又无从开口,有时候同性之间的纯洁的感情比异性间爱慕的情感表达起来更困难,我的朋友,分别了,祝愿你一路走好,若干年后我们再见面,也不知道又是何番情景,唯有期待!”
我们中午就到了武昌站,我照看着行李,谭二去售票厅买去河南的车票,发现两小时后就一列车到郑州时,他没和我商量就买了这列车的票,他向来就是这样专断,我有点不高兴:“都说好了先在武汉住一晚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宋之秦观都能写出‘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名句,你又何必争论这一宿之光呢?”谭二兴致高的时候喜欢引用古诗词或者说半文言话,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弄,所以向来都是批驳和打压:“别又搞你那套之乎者也,虽然我的语文没学好,但是也知道那句是说男女之情的。”谭二正了正脸色,抿抿嘴又说:“这句话用来说男人间的感情也不为过的,当然说女人间的也可以,不用只局限于男女之情。”他向来有点书生气,我懒得再和他纠缠这个话题。
我和谭二坐在候车厅里等他那列车,我们几乎没有再说一句话,各自默着头像在想着什么事情,就我而言脑中是一片混沌,混沌中搀杂满了愁绪,愁来自何处,却也道不上来。
广播里通知谭二的车开始检票了,谭二打开书包拿出几个笔记本递给我说:“这是我从初二到现在的日记和随笔,交给你保管吧。”
我并不想要,面现难色,也很疑惑他为什么要交由我保管。
他笑笑说:“带上太压人。”
我皱了下眉:“我也怕压。”
“我离的远,挨压的时间长。”
争执不过,我也就只好收下了,谁让我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呢。
陪他走到检票口,他还扭头看了看被我捆在提包带上的日记说:“好好保管,别弄丢了,不定以后你还用的着”我苦涩地笑笑不置可否。
谭二进了检票口,走到拐弯处回头搜索着我,眼睛落在我身上微笑着,远远地对我挥着手,那一刻我真的很感伤,眼泪都掉下来了,心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