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对着扬谷场背面岗上的殷通叫道:“县令,点上一炷香,我与这位大将军比试一番武艺。”
殷通这才反应过来,稍稍的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场子旁边,道:“哎呀,我说项籍啊,本来是要二人比试阵法的,如何能刀兵相见呢。我看今天就到此结束吧,王离将军乃我大秦朝堂堂的一方镇国之宝,如何能随便的与人比试蛮力呢!”
王离听殷通这话,明显是在为自己圆场,也跟着道:“这位壮士天生的神力,本将军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啊。战场上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做将领哪怕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决胜千里之外就行了。”
项籍听完,怒道:“将者,将也。将勇赢七分,你若不敢接招,如何能做得这堂堂大将军的位置。”
王离被项籍这句话说的瞬间没有了主意,只能无助的看这殷通,盼望他能再站出来说句圆场的话。
殷通也有自己的肚肠,无论谁赢,自己都是获利方。王离战败了项籍,则是讨好了王离;项籍战败了王离,证明这项籍非一般人物,正好用王离之手除掉这个卧榻酣睡之人。所以,殷通当做没有看见王离的眼神,装模作样的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王离见殷通摇头,以为殷通也是赞许项籍的言论,天不救,人自救,王离当下心里一横:我堂堂秦国大将军,又是名震天下的王翦之后,岂能受被这个乡村野夫三言两语给吓着。虽他有着寻常人不及的蛮力,却未必有精湛的武艺,只要靠步伐灵活,撑到一炷香结束,换个平局也不算是折了我王家列祖列宗的颜面。
思索完毕,王离拾起木棍,故作镇定的笑道:“既然这位壮士有此勇气敢于本将军请教,那本将军便客气了。”
王离话音刚落,项籍挥拳便打了过来。
王离手持木棍一端,将另一端刺向项籍脑门,眼看就要得手,只见项籍改变拳的方向,将拳头打向了王离的木棍。
王离顿时感到虎口一阵巨痛,忙换手将木棍收回。刚刚将木棍收回至胸口,项籍的拳头又跟了过来。王离不敢再贸然用木棍去反击,只得用木棍去防守。看准项籍的拳头来的方位,王离棍身一横,挽了个花,堪堪将木棍打在项籍的拳头上。
这一棍确实起到了效果,项籍被木棍击打后,也感到一阵生痛,本能的将拳头收回。
王离好不容易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手掌一滑,长棍像电闪一般,直击项籍面门。
项籍一心攻击,不曾防备这么一棍,猝不及防下,脑袋被王离的长棍狠狠的击打了一下。虽然不致命,却将项籍额头上曾破了一大块皮,剧烈运动下,血立刻顺这面颊流了下来。
项籍一见鲜血,如同发疯了一般,随手抹了一把,然后毫无章法的拳腿并用。带着地上的灰尘,向王离攻去。
瞬间,扬谷场中央灰尘四起,将二人团团围住。观战之人,只能隔着灰尘拼命的挤着眼睛观望,如同隔着厚厚的帷帐偷看美女洗澡,怎么也不能尽兴,却又无计可施。
灰尘一起,王离两眼便不能清晰的分辨项籍的出拳方位,只能听着风声和灰尘的撞击来模糊辨认。这样一来,王离每每都是待项籍拳脚将几近着身的时候方狼狈避开。
项籍本就拳法不章,见了血就像牛见到红布一般,伸着额角乱碰乱撞,胡乱的出着拳脚。
王离越战心里越是害怕,项籍的每一拳都足可致命,再这般狼狈的躲避,一旦不慎被其击中,后果不堪设想。王离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虽有惊恐,临乱却能冷静思考。王离突然计上心头:既然你无章法,那我便用这横扫无敌棍法护住周身。
万军对垒中,四面八方都是明枪暗箭,伤敌容易,自保却难。这套灵感来自于万军对垒中的招数,肯定是先护住周身,且能取敌之性命,攻守兼备方能葆王氏一族人丁兴旺,出类拔萃。
王离如此打算后,便闭着眼睛按部就班的施展起了横扫无敌棍法,不图伤人,只图自保。
令王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棍法虽好,却选择错了对手。
项籍天生神力,开山裂石如手握豆腐。发了疯的项籍不顾章法不辨方向的逐影乱打,几乎每一拳都击打在长棍上。
数十拳下来,王离虎口尽裂,万万握不住长棍了,何谈舞动。
王离抛下长棍,一个劲的闪避。闪躲了两个回合后,王离胆战心惊,不敢恋战,抽身跑出战圈。
项籍尚且不觉,还在原地不停的击打。过了半晌,方发现对手早已经无了影踪。撤下拳脚后,灰尘慢慢的落地,终于能看见外面的朗朗世界,却找不到王离的踪影。
项籍大叫道:“王离老儿,出来受死。王离老儿,出来受死……”
重复了数十声,不见王离现身,只有扬谷场上的几百人盯着项籍。
渐渐的,项籍也冷静了下来,向他人问王离的踪迹。
有人告诉他,王离早已经骑马逃跑了。
项籍狠狠的叹了口气,道:“叫那小子跑了,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殷通见王离骑马便逃,忙吩咐身边人看清王离离去的方向。
片刻,差役告知他王离往南行走,殷通心里五味杂陈,心里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不可一世的项籍还在场地中央犹自懊悔叫嚣,殷通勉强着笑脸,起身击掌,笑道:“项籍,真英雄也!我吴中人杰地灵,上天眷顾啊!”
扬谷场上的几百人等再见项籍的神勇,纷纷起身击掌,口里不断欢呼,为项籍喝彩。
天下最艳丽色彩的莫非烟花,瞬间绚烂后,留下的却是漆黑的夜空,漫天飞舞的灰尘和刺人鼻喉的硝烟味道,还有观看人的落寞。
人走声散,紧张刺激一整天的人们也该回去过平淡无奇甚至是苦难不堪的生活。项籍冷静下来后,才想起项梁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心里顿时急的如万物争春,百花斗艳,竞相开放,痒痒的,杂乱的。
项籍快速的奔跑到范增的家里,睁眼一看,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项梁端已经能端坐在席子上。
项籍高兴的道:“叔父,你病好了?吓死我了。”
项梁“啪”的一声,给了项籍狠狠的一嘴巴。
项籍捂住脸,默然的看着项梁,问道:“叔父,为何打我?”
项梁“啪”的又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项籍的另一半脸上。
项籍被这一打,明白项梁怒气从何而来,低头不语,像霜打了的茄子。
项梁这才言语:“你这个莽撞愚蠢的东西,就算是条狗,我这般苦口婆心的教训也能懂得了。你到底是什么种,怎么配做我项家子嗣?”
项籍呆立原地,任由项梁发火。
项梁继续道:“你我本就是秦人眼中头号仇敌的儿孙,现在能在这里苟存,全是我事事小心在意,忍辱负重得来。你这个不肖子倒好,三天两头的争强好胜,跟乡邻们玩玩也就罢了,还敢和来历不明的高手称兄道弟。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谁能瞧的上你,不是有计谋就是有企图。给你个套你就钻,给你个勾你就吊。老鼠喝酒去抓猫,你是糊涂的不要命了,居然跟秦人的大将比试了起来。你知道那王离是何许人吗?你知道他父亲王翦是如何侵吞我楚国的吗?家仇国恨面前,你还逞匹夫之勇,你是要我项家连个复仇的血脉都断掉吗?”
范增在侧已然听的毫无兴趣,劝阻住项梁,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赶快去逃命吧,吴中我看你们是万万不能就留了。”
项梁沉默了片刻,问范增道:“离开吴中,哪里又是我的存身之所?”
范增道:“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项梁摇摇头,道:“依照嬴政和李斯的阴险狠辣,岂能容我隐于他卧榻之侧。”
范增又道:“既然你不愿颠簸,不如静观其变,听天由命。”
项梁看看项籍,道:“带着这个鲁莽蠢货,如何能隐于市,如何能隐于朝?”
范增点点头,道:“离此往北三十里,有个潜龙峪,深山叠嶂,人迹罕至,里面有个山洞,宽敞无比。一旦天下大势有个风吹草动,我即刻去寻你。”
项梁点点头,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项籍听说要去深山隐居,过着鳏寡孤独日子,加上对毋胥宥甚是怀念,心中千万个不愿意。
项梁对项籍厉声道:“趁天色尚早,跟我进山。”
项籍立在原地,并不行动。
项梁上前一脚踢在项籍的屁股上,骂道:“没有脑子的东西,该你动腿了你还站着不动。”
项籍忍无可忍,大声的对项梁言道:“我不去山里,要去你去。事是我惹的,天踏下来我顶天立地的汉子顶着,绝对不会累及到叔父的。”
项梁没有想到平日虽然行事鲁莽乖张,但对自己倒是千恭万顺,丝毫不孝言行都无。而项籍此时敢如此蛮横的和自己说话,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了主意。气的嘴角直抖,却发不出声来。
范增见状,已然明白七八分,道:“既然侄子还有红尘中牵挂甚深的东西,就等他了却了再寻你去吧。”
项梁一气之下,怒道:“我为了将你抚养大,终生不娶,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我也算对得起大哥的在天之灵了。”
项籍听后,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成长中的往事幕暮呈现,虽然叔父向来严厉,但都是用心良苦的培养自己。项籍再仔细的看了看项梁,发觉那个心目中的英雄已经老态俱现,头上的三万烦恼丝,已经霜染了大半。从未把天下放在严厉的桀骜项籍,此刻竟然鼻子里一酸,苦辣味道杂陈。
“叔父,我随你进山吧!”项籍言语时满脸诚恳。
项梁方才那话一出口,便感觉到后悔。犹记得,项籍小时,看着他胖胖的身子,在地上不住的爬,像极了小狗小猫般的可爱。每日在家仇国恨中痛苦的煎熬,若不是有这个小家伙,自己是万万不会撑到如今。一旦要和他分开,以后的日子难道只能与仇恨相伴漫步吗。
项梁见项籍转变态度,心里温暖了千倍,不自觉的用起了对项籍惯用的语气道:“我可没有强迫你,日后后悔千万别怪我。”
项籍揉了揉鼻子,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