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轩在魂游状态中的自语,惊讶了白雨桐。直觉告诉她:她爸嘴里喊的秋月,一定是隐身在那首诗中的女人——那位让他爸沉沦了二十几年,左右了她爸妈感情二十几年,影响着他们家气氛二十几年的女人。
白雨桐想:她跟这个女人之间,一定是有着某些相似之处,才让他爸产生了误认的错觉。那是什么?是那个女人留在她爸心中的青春印象?是她那头蓬乱的卷发?是她的穿着打扮的风格?或是她手握紫毫的姿势?还是她五官中的某一处?林安妮的一句话突然回响在白雨桐的耳边:雨桐,你长得既不象你爸,也不象你妈,你是你爸妈捡来的?还是空降到你们家里来的?
一个足以让白雨桐自己窒息得晕过去的猜想,狂乱着白雨桐的心。她不敢往深里想。因为心底里的那个理性的她一直暗示着她:这不是在写小说,也是在写剧本,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爸,青天白日的,您也梦游啊?”
白雨桐的一声轻叫,唤回了白云轩游离于体外的魂魄。他突然怒目圆睁地朝白雨桐吼道:“出去!出去!快给我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从小,白雨桐就听惯了她爸的呵斥。但是象今天这样的咆哮,她还是第一次领教。难道是因为那种成天窝藏在心里,从未见过天日的隐私,突然被她窥见了,所以才让他恼羞成怒成这样?那个叛逆的白雨桐,在白云轩的吼叫声中突然灵光闪现了,猎奇的心态支持着她,让她不想永远生活在那种被迷雾笼罩着的阴霾里,让她不想就此罢休。她紧咬着嘴唇,忍受着她爸粗暴的态度带给她的委屈和眼泪。当血液的咸味,如那宣纸上晕开的墨汁一样,漫延,渗透到她的感觉器官时,她倔强地说:“出去可以。在走出这扇门之前,请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你要什么解释?你让解释什么?自以为是的臆想猜测,能让我给出什么解释!没有!”白云轩语气没有刚才那样激烈,得依然是厉声的。这也激发了白雨桐的任性,她质问着她爸:
“秋月是谁?是不是你诗中寻找,缅怀着的女人?是不是她,让您沉沦了二十几年,也影响了您和我妈之间的感情二十几年,还让我们家在阴影中度过了二十几?您觉得您这样沉迷于与她的那段过往的感情里,对我妈,对我,对我们这个家公平吗?”
“谁都有权利这样质问我,谁都可以责备我,唯独你,不应该?”白云轩的语气低沉而又无力,象一位耗尽了心血的垂危病人。
“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白雨桐的话追问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她不想再深入话题。因为,她此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让自己坦然地去接受那个有可能的事实。
“没有意思!没有难道!所有你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过是我一时的感情释放。我是个凡人——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所以,平常人可能有的烦闷和一些怪癖的思想行为,我都有。不要把你胡编乱造的故事情节,企图与现实中的生活对接起来。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复杂。你还是出去吧,过两天我就要出远门了,让我静一静,养养神。”
“爸,您真不打算跟随旅游团去?”白雨桐才想起她妈出门前的嘱托:“您这样单独出行,我妈,她很担心您的安危,她去帮您联系旅游团了。”
“单独远行能有什么事?每年不是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你告诉你妈,叫她别枉费了心机。”白云轩的语气一下子又转为冷漠。
“爸,其实,我妈她这些年来也活得不容易。”白雨桐企图想为她妈当一回说客:
“这么多年来,公司的事全都是她一个人支撑着。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我个人认为,过去了的事情,不管有多么的让人无法释怀,无法放下。我们都要努力地把它放下,或是埋藏在心灵的某一处。它不应该成为我们生活前进的阻碍,或者,让它恣意地左右我们的情感,左右我们的生活。”
白雨桐的脑子里蹦出了凌云霄的身影,她觉得她此时的这番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在沉吟片刻后,她继续说道:
“我们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随着生活的前行,我们在缅怀过去的人和事的同时,又有许多的人和事成为过去。所以,我们应该珍惜还没有成为过去了的一些人和事,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这样,当我们再回首时,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遗憾和放不下了。”
白云轩对白雨桐的演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他就那样缄默不语地仰躺在紫檀木镂空雕花的摇摇椅上,象一位看破红尘、六根已净、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净土、静享着自己的一方寂寞的曾人。白雨桐自觉无趣,悄然地退出了书房。
王妈倚靠在自己卧室的门框上,静如塑像。白雨桐还是从她那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惶恐不安。
王妈没有开口问话白雨桐。几十年来,作为白家里的旁观者,这种身份完全泯灭了她问话的习惯。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白家的事,不关心白家的人,特别是白雨桐。
白雨桐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僵持在眼睛框里很久的泪水,终于奔泄了下来。对白雨桐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的人,不是她爸妈,而是王妈;持久地温暖着她的心的人,也是王妈;宠爱着她的人,还是王妈。王妈就是她生命中的守护神,从小到大,就一直象现在这样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白雨桐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走过去,搂着王妈的肩膀,说:“没事的,他就是被宠坏了,比我还任性。”
一整天,白雨桐都窝在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眯着眼,混混沌沌地沉浮在那些混沌不清的思绪里。她想静下心来,深入到那些问题的核心部分中去,用理性的思维,让问题明晰起来。但她却一直徘徊在犹豫中。她胆怯了。她希望有个理智的旁观者,来帮她定夺一下,并且给予她一些理性的建议。林安妮的性格过于浮躁,是不适合的人选。只有‘夜无寐’,才能帮到她。
QQ是一直挂着的。明知道在白日里碰上‘夜无寐’的机率几乎为零,白雨桐还是给‘夜无寐’发送了一句:我很需要你!
临近黄昏的时候,白雨桐意外地收到了‘夜无寐’的回应:她远行了!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