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桐轻叩了书房的门,里面没有回音。她正疑惑:是不是在她和林安妮通话的时候,她爸出门去了?正好,王妈朝她这边走过来,就指着书房的门,口不透声地问王妈。王妈直朝她摆手又摇头的,意在她爸还在书房里。流波溢转的白雨桐,垂下了她浓密如翼的睫毛。沉思了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就突然转过身来,搂着王妈的肩膀,半拥半推地把王妈‘挟持’到了书房对面——王妈的藏书室里。
在白雨桐的印象里,王妈应该是自从亘古开天辟地时,就盘踞在他们白家。远的且不说,就说白家三代以内的恩怨是非,清楚者,非王妈也。白雨桐使用哄、诱、骗、套问等等所有的非常手段,从王妈那里得来的,还是王妈常背着她爸妈跟她说的那几句话:小孩子家家的,别过问大人们之间的事。再说,你过问有什么用?到时解决不了,还多惹出一些是非来。只要他们不少你吃的,不少你喝的,不少你穿的,不少你居的,你就算万事如意了!末了,王妈还偷偷地叮嘱她:这几天最好别去惹你爸妈,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实在不行,就装聋哑。
白雨桐能感觉到,王妈的话里话外,其实也是深藏着许多玄机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象走进了迷阵里,想要走出去,却找不到引路的人。当她带着几份失望和迷惘回转到书房的门口时,就把王妈的叮嘱丢在了脑后。她是她爸妈的女儿,怎么可能象王妈一样袖手旁观?
书房的门出人意料地开了一条缝。她轻推了门,溜了进去。
白家的书房,也是世袭下来的。沿壁的两排紫檀木的镂空雕花书柜,是半嵌在木质的墙壁里的,好象是与主墙体共一背壁的。书柜里大多都是祖传下来的线装古书。在白雨桐还小的时候,白云轩是禁止女儿进入书房里的。大概是怕无知的白雨桐胡乱的翻阅,毁坏了那些珍贵的纸质不再坚韧的古书。小孩子的好奇心,常常是在人为制止和压迫中产生的。白雨桐也不例外,常常在她爸妈不在的时候,她就拉扯着王妈的衣袖,央求着王妈打开书房,放她进去自寻乐子。王妈对白雨桐的疼爱,远远盖过了对白云轩责备的惧怕,她总是妥协于白雨桐的纠缠。白云轩为此也责备过王妈,但那是和颜悦色的责备。因为,在白云轩的心中,王妈所占分量,绝不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轻,多年来日积月累的感情积累,让王妈早已成了白家的一员,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员。
书房的正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式样非常宽大的书桌,桌面上的笔墨纸砚都很齐整。书桌前,有一张与书桌配成一套的紫檀木的空镂雕花椅。白云轩此刻不坐在那里,而是面朝着窗,仰躺在那张紫檀木的空镂雕花的摇摇椅上。旧式的雕花玻璃窗是完全敞开着的,书房里唯一透着现代气息的淡紫色的丝质暗花落地窗帘,‘犹抱琵琶半掩面’地垂拂在窗前,被四月的风轻轻撩拨起来,又悄然无声地回落下来。象一个人的心潮,来无声,去无音。
白雨桐轻手蹑脚地向她爸走去。路过书桌前时,被书桌上摊开的一幅字画吸引了。字画是暗浮在一张三尺对开的宣纸上。宣纸的底层,是用淡墨画的一棵花期正盛的槐树,画的上层,则是用浓墨草书的一首诗。
宣纸上的墨汁还未风干,墨汁晕开的香气混合在书房的空气中,沁人心脾。想必,宣纸上的字画也是刚才的即兴之作。白雨轻轻地拈起,拿在手上,仔细地品赏了起来:
昨夜子归叩心门,滴滴血泪染昔尘。
欲问君讯啼哀去,郁郁门前寻迹痕。
细探静闻窃窃语,未料探得花期至。
花事年年如期来,年年望君君不来。
嫦娥弃羿奔冷月,看似无情却为情。
试问当年君离去,绝然抽身是何因?
今朝看花花自发,明日花落又几时?
槐花不是无情物,花开花落自有因。
?都说画由心生,字如其人。从白云轩英俊的外表和儒雅俊逸的气质,可以断定出他多年来在字画上的修练,不会是徒劳无功的。只是,拘谨的性格,注定他没有大气豪迈之作。就象白雨桐手中的这幅:底画清丽淡雅透着灵性;浓墨厚重的草书,飘逸俊秀。只是三尺对开的宣纸,篇幅略显小气;字体过于小巧,也过于阴柔,少了份刚劲的力度,少了份霸气。如那上面的诗句,感性的东西太过盛,就显得有些女性化了。
白雨桐在想:大概也是这种柔韧难断的性格,造就了他爸现在的人生,让他总是纠结在那些过往的往事中,沉浸在那段一去不复回的感情里。那到底是一段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让她爸几十年来一直溺于其中,无法自拔,无法忘却,无法放手?白雨桐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她妈,也原谅了她妈,并且可怜起她妈来。
一个已婚女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她的婚姻永远被罩在另外一个女人的阴影里。让一段婚姻,让一个家庭,永远囚禁在那个下落不明的女人的阴影里。白雨桐不允许这样的现状再持续下去,她得有所作为。
热血沸腾起来的白雨桐,感觉那个被海水的碰撞声膨胀鼓动起来的自己,再次出现了。她把手中的那幅字画搁置到一边,铺纸取笔,豪气吞云地挥动了她纤瘦的手臂,让笔墨游走在那张空白三尺对开的宣纸上。是李白《宣州谢佻楼饯别校书叔云》的前几句,略加了一点改篡: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愁绪,
从此可以酣高楼。
几乎是在白雨桐一气呵成之时,白云轩惊厥似地回过头来,用那种阴郁迷离的眼神,怔怔在盯着手握紫豪的白雨桐,梦语道:“秋月,你到底还是回到我身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