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把五千元钱递给陈松明的时候,陈松明却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冷月手里拿着的这些钱,票值不一,有一百元的,有五十元的,二十元、十元的都有,脏兮兮、软塌塌的,完全没有刚出市面时的那种硬质感。陈松明在想,它们是在经历了多少个来来回回的辗转才落到冷月手里来的?这些钱,经历过沧桑和世事,饱含着汗水和辛苦,每一张票子,都很有分量,陈松明觉得自己无力拿起它。
“怎么?是不是嫌少了?”陈松明心里的沉重,冷月是体会不到的。
“不是。”
“不是就拿着啊。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叽叽的?”冷月拉着陈松明的手,把钱放在他手上。
“不,冷月,还是算了吧,我再另外想想办法。”陈松明推脱着。
“是不是这钱的票值太杂太乱,怕沈冬笑话我们五千元钱也是凑来的呀?这样,你等着,我去隔壁的杂货店里换换。”冷月说着,就要下楼去。陈松明拉住冷月,把她搂在怀里,动情地说:“冷月,这是你的辛苦钱,你留着。沈冬那边,我叫他到别的地方去想想办法。跟他打交道的,个个都比我们有钱。再说,他有的是捞钱的办法,我要是把这钱送到他手上,兴许,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还是嫌少了。”冷月的脸色变了,低垂着眼皮,看地面。
“冷月,误会了。我怎么会嫌钱少呢?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手里的这些钱时,突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很难受。这些钱,可是你辛辛苦苦地挣来的,这每一毛每一分都浸渍着你的汗水,你应该留下来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再说,你爸妈的钱,借了也有些时候了,是应该还了。”
“松明,还是拿去吧。不管沈冬用不用得上,这也是你做朋友的一片心意。再说,沈冬他会捞钱,这钱借给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还给我们的。等那时候再还给我爸妈,也不迟啊。这是两不误的事情,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冷月把钱塞到陈松明的手里,下楼去了。
一分钱拦倒英雄汉,陈松明手里拿着五千元钱,却难倒在还沈冬三千元钱的事上。钱的重要性,陈松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地体会过了。但是,这一次,他的这种体会犹为深刻。甚至,刺激到了他,伤到了他的自尊。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创造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环境,本身就是一种失败;一个男人,给不了老婆孩子安定舒适的生活环境,还想拿着老婆的钱去替自己还债,这是一种无耻。陈松明觉得自己一向做事光明磊落,拿得上桌面,见得了光。没想到自己因为钱,却沦落成了一个无耻之徒。他得赚钱。在这个社会里,钱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钱是维护个人尊严的护身符;钱是身份尊贵的标签;钱是可以买来一切,换得一切,解决一切困难的好东西;钱,可以解决他妈给他出的一次又一次的难题;钱可以给冷月和儿子陈雨创造一个优越舒适的生活环境--------
“怎么?今天没打算把这钱送给沈冬?”冷月见陈松明半天没有下楼,就上来看看。
“哦,我这就去。”陈松明把捏在手里的钱放进包包里,准备下楼。他只是想出去转一圈,回来再把这钱还给冷月。他们不想拒绝冷月的这翻好意,更不想让冷月曲解了他拒绝这些钱的意思。
“快去吧,快去快回。”冷月推了陈松明一把。
陈松明还是给沈冬打了个电话,钱还不上,总得给他一个说法吧。电话通了,陈松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松明,电话通了,却不讲话,大概是手机装在口袋里按着键了。”
陈松明在电话里听到沈冬在跟别人讲话,正要开口,沈冬却把电话挂了。陈松明再次拨打了过去。这回,沈冬一接通就问了:
“松明啊?电话打通了怎么不讲话呢?刚才我还在跟杨子说,可能是你的手机放在口袋按着键了。敢情不是啊?吞吞吐吐的,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来找兄弟帮忙?”
陈松明干笑了两声,调动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想在一种诙谐的语气下跟沈冬说出自己的为难之事:
“兄弟,还真让你猜着了。看来,知我者,非兄弟也。”
“还‘之乎者也’起来了,孔乙已再世啊?酸溜溜的,太不爽快了,这不象你的性格。”
“那是因为,因为兄弟我不知道怎样向你开这个口。”
“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
“就是那三千元钱的事,恐怕现在,我还是还不了你。不瞒你说,我手里有钱。可我不能用它来还你。因为,这些钱是我从冷月那里撒谎骗来的。”陈松明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低沉、压抑的声音对着电话说:
“兄弟我,真的是很无能啊。三千元,三千元让我在冷月那里丢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兄弟,真的,当冷月拿着这叠花花绿绿的零票、散票凑集在一起的五千元钱给我时,我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感觉自己他妈的就不是一个男人。
“兄弟,以往,我还自认为我陈松明是条汉子,最起码也是条‘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的’的汉子。虽然穷,但有骨气。但是,今天,我才意识到,在这个社会,在这个灯红酒绿、物欲横流、遍地是诱惑、睁眼得用钱、闭眼得用钱的社会,我这种骨气已经过时了,过时了。钱,在这个社会里才是最现实的东西。
“没有钱,我给了不老婆孩子安定舒适的生活;没有钱,兄弟你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却帮不了你,别说帮忙,就连你借给我的钱都还上;没有钱,我完全不了我妈给我下达的任务;没有钱,--------”
“等等,等等,松明,就是为了还不了我那三千元钱,让你生出这么多的感概?这事大概也折磨了你不少天吧?兄弟,让你的心灵饱受着这样的折磨,这完全是我的错!”
“沈冬,有你这样揶揄人的吗?”
“不是兄弟,我这话说的是真话。如果我早就告诉你,那三千元钱早已有人替你还了,你不就不会这样自我折磨了吗?”
“还了?谁替我还了?冷月?可我没有告诉她这事啊?你跟她说的?”
“我说兄弟,你心里整天就装着你们家的冷月。你以为,就你们家的冷月心里装着你?你的眼界能不能开阔一点?你的想象力能不能再丰富一点?你对你自身的魅力能不能再自信一点?你的思想能不能再开放一点?你的------”
“沈冬,你没完没完啦?爽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钱,向晴替你还了。”
陈松明一听说那三千元钱是向晴替他还的,有些意外。他因此也有点生沈冬的气。
“她?你,你怎么可以接受她还的钱?我跟你说了,我会想办法,想办法。你缺钱用是吧?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给你送过去。她的钱,你还给她!”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沈冬身上,那将是他茶余饭后和酒桌上拿出来炫耀的话题。但是陈松明不是沈冬,他跟女人之间的交往,向来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向晴,他更是拉远了这种距离。他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
沈冬见陈松明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道:
“松明,你别误会。我说过,我不缺你那三千元钱。是向晴,那天她一听说你在我这里借了三千元钱,非要还给我。我当然是不要的。她说,如果我不收下,就跟我翻脸。我是不得已才收下的。”
“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这叫什么事嘛?”陈松明感觉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生硬,语气又软和了下来。
“她这也是一片好意。”
“可不我稀罕。沈冬,她的钱,你自己想办法还给她。你的钱,我这就去还给你。我宁愿欺骗冷月,我宁愿在冷月那里做一个无耻之徒。”
“别,松明,你那钱,还算你借我的,我现在不缺那点钱,你也用不着着急还我。向晴的钱,就算是我跟她借的,我会跟她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