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新世界是一个和城南游艺园不相伯仲的大型游乐场所,它坐落在香厂路,是一座五层洋楼,其形状颇似一条轮船,当年在天桥地区,无论是从建筑形式还是高度,都有如鹤立鸡群。新世界集各种游乐设施,活动,戏园,影院于一身,实行通票制,只要在门口买一张票,里面所有的娱乐项目都可游玩。瑞聪带着兰心在一楼玩了一圈的打枪,套圈,照哈哈镜后,坐着电梯(当时除了北京饭店以外,只有新世界有电梯)来到了设有茶座的新世界楼顶花园,这里陈列的许多奇花异草,正值夏末,很多花开的正旺,凭栏而立,向北望去,城内百姓的市井民生,紫禁城的皇家风范,西山的苍茫秀色,尽收眼底。清风袭来,兰心但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开口唱:
烛影摇红焰,透纱窗,雨后生寒;
荡而悠,扬花舞柳。
雨打河轩,芭蕉弄影,竹韵悠然。
到深秋,寒夜钟声闻远寺;
送扁舟,帆挂高悬急似箭。
牧童牛背放纸鸢,
松涛恰似水流泉,
柳絮癫狂如飞雪。
最可爱,麦浪清波万顷田。
听她唱完,瑞聪有些不解的说:“唱的真有味儿,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恩?”
“你怎么老是唱这个曲子啊?你就会这一首吗?”
“哈哈,”兰心笑了起来,调皮的说,“《雪赞》,《剑赞》,《花赞》我都会,但我只赞风。”
“哦?为什么啊?”
“傻瓜,”兰心娇嗔,打了一下他,扭转身去,含羞带笑的说,“因为是风让我认识的你啊。”
想到第一次相见时候的情景,瑞聪这才明白,幸福的笑了起来,从背后把她圈住,说:“以后把你会的都教给我好不好,我想学点岔曲。”
“哼,”兰心嘟着嘴转过了身,点了下他的额头,骂道,“你个鬼东西,连我的玩意儿也想偷啊。”
“艺不压身啊,多学点总会是有用的。你看,要不是我会皮黄,今晚上我能跟孟小冬这么大的角儿同台么?”
“不就在《大登殿》里跑个龙套么,连句词儿都没有,看把你美的。”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要是跑不了龙套也就当不上角儿。对了,时候不早,我先去后台了啊。”瑞聪说着就要往楼梯口走,兰心却反手拉住了他衣襟,低着头,抬眼看他,依依不舍的晃了又晃。瑞聪轻轻的把她的手交到自己的手里,牵着她到屋顶花园的售货处买了个冰碗。冰碗是把藕,去芯儿的莲子,菱角,芡实四样儿掺和在一起,用荷叶包起,等有人买的时候往在上面放上一层天然的小冰块,并加以核桃仁儿、杏仁、甜瓜、蜜桃,最后再撒上白糖和牛奶,真是“碧荷衬出新鲜果,顿觉清凉五内生。”兰心没见过冰碗,很是开心,不由得笑了。瑞聪看她笑了,便温柔的说:“好了好了,有冰碗儿吃就不要闹了。晚七点,二楼三号戏院。你要坐前排。”兰心朝他做了个鬼脸,轻轻的摆了摆手。
瑞聪走后,兰心便找了个茶座坐了下来,捧着冰碗,一边吃,一边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着,忽然不远处的一位身着学生装,戴着金丝眼镜的高挑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表情凝重,不时的张望下楼梯口,或是看看手表。兰心注意的就是他的那块表,这块表棕色皮带,白色表盘,虽然看不大清,兰心也猜的出来上面标志的是罗马数字,因为那手表诚厚也有一块。要知道,那个年头,有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诚厚那块据说是他们程部长在国外时候买给他和他的三个儿子。他似乎意识到了兰心在看他,于是警觉的看了兰心一眼,目光煞的兰心赶紧低下了头。她奇怪怎么长相如此斯文的人眼神却如此凶狠。可能他也觉得自己眼神有些过分,于是起身换了个四周都是空座的座位。过了一会儿,有个学生上了露天花园,一路小跑到了他身坐了下来,端起了杯桌上的橘子汽水打着掩护,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的见的声音说:“都准备好了。”
“怎么这么晚?大家呢?”
“都在楼下,我们被几个特务盯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咱们的行动……”
“先转移。”说完,他朝waiter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
新世界的二三楼设有戏园子和电影院,凭门票便可观看,当时京城很多重要演员都在此加演夜戏,观众十分欢迎,尤其是有孟小冬贴水牌子的时候,更是满坑满谷。那时正是她与梅兰芳婚变后刚刚复出的时候,演出时间不定,能赶上相当不易。所幸,兰心去的早,坐在了第一排,在几出垫场戏之后,孟小冬压轴出场。
“龙凤阁内把衣换,我薛仁贵也有今日天~”
人未亮相,先是清唱了两句,她把尾音拉的很长,好像特地给人叫好是时间似的,而座儿们也真给面子,叫好声,掌声,欢呼声,随即响彻全场,气氛被一下子烘托了起来。紧接着,锣鼓声响,旗兵们逐对儿上场,瑞聪打头第一个上场,即便他浓妆重彩,兰心还是一眼看出了他,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兰心。孟小冬是真有本事,在一个碰头好后,园子里便十分安静了,她轻松的抓着每一个人的心,让你只要在看她的时候脑子里想不到别的事儿,生怕一个走神错过了一个精彩的唱腔或是漂亮的身段。正在戏唱的酣畅淋漓的时候。从楼上多个方位传来了由多人齐喊的口号“还我东北!驱逐日寇!保卫中华!”同时,无数的传单从二楼纷纷而落。看着花花绿绿的纸片如雪片般缓缓而降,兰心不由得好奇的要去伸手接一张,可就在这时,她背后传来冷淡却也熟悉的声音,“不要看。”回头观瞧,礼王爷正和一帮家丁一起,站在她身后,“阿玛。”兰心低声喊。
“回家。”礼王爷平静的说,下午听到大师兄说明兰心去向的时候,便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此刻,他恨不能上去给兰心一巴掌,但王爷毕竟是王爷,在外面怎么也得有点风度。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灯笼裤靸鞋的特务突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口中叫嚣着“抓乱党!”,并朝着天花板“砰!砰~!”的放了几声枪。一时间整个园子好像炸了庙一般,台上台下,楼上楼下的人们都不顾一切的向外跑,而在奔跑中不小心跌倒,又没有及时爬起来的却往往沦为了后来者的绊脚“肉”,在哭喊声,杯盘破裂声中,人们搅成了一团。兰心本来看到王爷便被吓的够呛,再加上此时这个场面,更是魂不附体,一时间怔在了原地。看着兰心动也不动,礼王爷不由得动了怒,把她揪着胳膊拎了起来,往身后一甩,兰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兰心!”瑞聪从台上一个筋斗翻了下来,不管外面世界怎么乱,他一直没有让兰心离开他的视线。他不顾一切阻碍的疾步到了兰心身边,把她拉到身后,拧眉裂目的喊:“你们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臭戏子!离我家格格远点!”一个家丁上去朝瑞聪的小肚子就是狠狠一脚,瑞聪随即跌倒在了地上。瑞聪虽然身手不错,但他所练的毕竟是为了看的台上花拳绣腿,和礼王府的看家护院的高手比,还是差的太远。
“瑞聪!”兰心扑在瑞聪身上。
“放肆!”礼王爷朝踹瑞聪的家丁大吼,而他到底在吼谁,兰心听的最真切。
礼王爷历经世事,心明眼亮,什么能瞒得过他,转瞬便看出了他们俩的关系,刚要发作,管家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趴到王爷的耳朵边上说:“王爷,您快去瞅瞅吧,刚抓的那些个闹事学生里头我怎么瞅着有个像是程部长的二公子啊!”礼王爷脸色顿时大变,狐疑的看着管家,问:“当真?!”管家点了点头。“你们这帮子孽障,真是作啊!”礼王爷指着兰心大骂,他虽然很生气,但这样的丑事,这里人多眼杂,声张不好,再说程部长二公子被捕的事儿他也不能不管。于是,他给了诚厚个严厉的眼神后,拂袖而去。诚厚会意,一声令下,左右便把瑞聪架了起来。兰心见状,上前一步抓住了诚厚的手,朝他摇了摇头,眼中充满祈求。
“诚厚!磨蹭什么呢!”礼王爷走着走着突然转回头,朝着他们俩厉声呵斥。兰心和诚厚互望了一眼,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