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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逸仙大栅栏侃戏遇老师窜逃撞玉芬

前门是北京着名的商业街之一,位于北京的中轴线上,北起正阳门,南至天桥路口,当年是皇帝出城去往天坛的御路。明朝的时候北京城突破了元朝“前朝后市”的规则,前门商街逐现雏形,在清朝前期,这里便出现大量工匠作坊、买卖铺户、茶楼和戏园。等到了民国,随着大量洋货涌入北京,和京奉铁路、京汉铁路的开通,前门东西两个火车站的设立,前门商圈达到了鼎盛。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前门地区集中了众多绸布店、药店、鞋店、餐馆和戏园。而作为火车站周边地区,前门的旅店、澡堂、镖局也是数不胜数。要按大块划分,廊房头条、廊房二条是珠宝玉器行多;钱市胡同、施家胡同、西沿河一带是老北京的金融市场,银号多;而王广福斜街、陕西巷等八条胡同则是妓院集中的地方,俗称“八大胡同”。当然,前门地区最为热闹的商街还要数闻名中外的大栅栏。大栅栏是前门商业区的中心,明清时期入夜实行宵禁,在街头巷尾设置栅栏,昼开夜闭,大栅栏因此得名。大栅栏一带一直是老北京的商贾繁华之地,许多着名的老字号就发源于此,比如全聚德烤鸭店、瑞蚨祥绸布店、同仁堂药铺、六必居酱菜园。

前门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那些长盛不衰的老字号以外,还要说这里的戏园子。作为京城当时最主要的消费区,休闲和购物是分不开的。听戏是老北京人最大的休闲娱乐方式之一,而前门周遭就有近百家戏园子。单拿仅仅270米长的大栅栏来说,就有广和楼、广德楼、庆和园、同乐园,庆乐园、三庆园六家戏园子,这里天天开罗,日日满场,名角儿们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在他们争奇斗艳的戏园子之中,最着名的便要数广和楼了。

提起广和楼来,北平人没有不知道的,它是京剧第一大科班富连成的“窝”,这里出科的名伶马连良,小翠花,谭富英及青衣大王梅兰芳(梅兰芳曾在该班学技),都是响当当的活招牌。由于广和楼最早是明朝巨族“查室”的私家戏楼,所以位置并不在街面上,要寻觅至此很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觉,真是出角儿的地方也有角儿的“份儿”啊。在前门小二条胡同西口临街处,有个由两根一丈余高木柱架着块铁板的牌楼,两根木柱上分别写着“吉祥新戏”、“风雨无阻”,铁板正面刻花大聚宝盆,上写“广和楼”三个大字,下写“富连成社”。在胡同东口,斜对着广和楼的外门,外门内是一条宽约五米长约五十米的甬道,在甬道的尽头是一面砖墙影壁,上端写着“今天准演吉祥新戏”八个大字,下面则堆放着当天大轴戏所用的砌末(道具),来到这听戏的人,看着砌末,便知道要演什么戏。如唱《群英会》,就设上大帐,摆上刀枪剑戟;如唱《马思远》,就摆个木驴……影壁右边是个四方院,东西各有一座楼,以作账房和休息室用。影壁东头的一道砖墙,墙中央有个拱形大门,再往里走三四米,就终于来到了戏园子大门。戏园外面的小院子里列满了卖零食的小贩,馄饨,烧饼,羊爆肚,豆腐脑,牛奶酪……紧挨着这些卖吃的旁边就是一个长可丈余,广可三尺的尿池,臭气蒸腾,尿者不断,使得这些食物益发有不可言传之味。

广和楼的演出虽然不乏名角,票价却一直不贵,任谁都进的起这儿的门槛。昨夜的一夕风雨把漫浮在空气中的烦躁洗得清澈了许多,此时正有一帮人在等着买票。在这有开买卖的掌柜,政府的官员等有钱有闲之人,也有拉车的,卖苦力的等劳苦大众。他们中有的人明明可是派人来排队买票,但还是不辞辛苦的亲自至此,只为了听那位学富五车,熟知各种曲艺,侃起戏来出口成章,旁征博引,连说带唱,同时又一表人才,谈吐潇洒的程家三少爷,程逸仙,“侃戏”。逸仙身材颀长,皮肤紧致,高耸的鼻梁和整齐的剑眉把他刚毅的面庞烘托的匀称立体,清澈的眼眸还不时闪耀着点狡黠而智慧的光芒。此刻,他正口若悬河般的评点着昨天的戏,《文昭关》。

“《文昭关》这部戏中有很多名段,我个人最喜欢的是那段西皮二六,昨晚上颜庆如的行腔明亮达远,弹性十足,很有穿透力和层次感。而他的快板咬字清楚,吐字有力,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方石圆石溅碧波。而‘一朝当报你的九重恩’的‘九’更是攀翻而上,气冲九霄,这在都是熟人我也不怕献丑了,给大家学一段。”他憨笑着站了起来,开口唱“

伍员在头上换儒巾,乔装改扮往东行。

临潼会,曾举鼎,

在万马营中显才能。

时来双挂明轴印,

运去时衰在荒村。

提起来叫人恨不恨,

莫非是五行八字我的命生成。

回头我对东皋公论,

你是我子胥救命的恩人。

但愿过的昭关境,

一朝当报你的九重恩”

一段唱完他并没有坐下,而是说:“每每提到伍子胥我就会想到和他同样命运的韩信,而想到韩信就会麒麟童周老板的《未央宫》,唱的是真有味儿啊。”他说着搭了个架子,又是像模像样的唱了起来,“

尊一声相国听端的

楚平王无道*理

不该父纳子的妻

金顶轿换成银顶轿

满朝文武谁敢提

伍奢上殿把本启

怒恼了奸贼党费无极

用计调回了伍奢的子

可叹他一家满门三百余口一刀一个血染衣

子胥逃离樊城地

保定了太子出重围

乔装混出昭关地

投奔吴国报冤屈

伍员品箫乞吴市

偶遇姬光换朝邑

头一件他与那专诸拜兄弟

刺杀王僚谋社稷

河东反了公子庆忌

二次扶保那要离

要离为国断了臂

他不该残杀一家大小父和母子与妻

要离贪名刺庆忌

无颜投江死不足惜

三次保荐孙武子

校场演阵斩美姬

吴国兴楚国衰

那无道的昏王身已死

伍子胥鞭打平王尸

到后来吴越两国刀兵起

擒来了勾践为奴隶

卧薪尝胆雪国耻

全凭文种与范蠡

西施献媚做内细

吴王夫差被色迷

听信太宰贼伯嚭

可叹他杀了伍子胥

说什么忠良死得苦道什么忠臣良得屈

真可是汗马功劳前功尽弃

难道我今日要学伍子胥

也要身首离”

虽然他唱的跟角儿们没法比,但在票友中还算是相当不错,于是,大家很给面子的鼓了掌,他潇洒的向大家一抱腕,口中起折道:“列位见笑了~”然后继续着他的演讲

“韩信被吕后所杀,伍子胥被西施所害,两位驰骋疆场,笑傲朝堂的大英雄,却最终因妇人而死,真是‘半晌一声喊:老天何苦困英雄。’(岔曲)诶,我那天去天乐园听一说相声的小孩儿唱的太平歌词《韩信算卦》,特有味儿,我给大家学两句啊,

道长含笑忙站起,尊一声将军要你听言。你朝的张良会算不会破,听我把原由说个周全。一不该九里山前活埋你的母,老天爷损寿一个八年。二不该问路你把樵夫斩,老天爷损寿二个八年。三不该定下九龙埋伏计,老天爷损寿三个八年。四不该乌江岸上逼霸王拔剑自刎,老天爷损寿四个八年。五不该受了高皇二十单四拜,臣欺君损寿五个八年。五八损去四十年的寿,将军想你还能寿活多少年。

哈哈,我听了他这‘五不该’后,突然觉得韩信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了。当然伍子胥落得如此下场也与他掘坟鞭尸损了阴德密不可分。伍子胥这次成功的出逃在历史上甚为有名,不过我认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成功,也同时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出逃还要数明武宗朱厚照为了与小王子交战而躲过几次关卡而逃出关外的出逃。一般人谈及此事都会觉得这事朱厚照昏庸荒唐,可却忽略了他这一仗打得蒙古军队数岁不敢进犯。后人记住的是他豹房荒淫,游龙戏凤,却忘记了他万马营中,所向披靡。纵观明史,真不由得让人感叹,明朝真是个专出没溜儿皇帝的朝代啊。而之所导致这个结果的首要原因就是长子继承制,即便皇长子天资优良,但在没有竞争的环境下,想让他们潜心立学可是件难事,清朝在此方面就有了很大的改观,如果哪位皇子不用心读书,他的老师都对义正言辞的说:‘你要学朱厚照么!’可见……”说到此处,逸仙突然停住了,在定格了两三秒钟之后,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他的“出逃”。大家正听得入神,见主讲乍然而逝,都不由得诧异的回头看去,一位身着考究,手杵拐杖的长者,正在瑟瑟发抖。老戏迷们一眼就认出了他,袁宗良,他是当红男旦张碧莲身边的重要人物,他经常为其出谋划策,编排剧本,而为人所不知的是他曾是程部长的私人秘书,逸仙兄弟三个的家庭教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程部长的授意下,袁宗良当年对他们管教十分严厉,打骂罚抄有如家常便饭,尤其对这个向来玩虐的“小三儿”,更是格外垂青。以至于即便到现在,逸仙见着他的反映也跟见着自个儿亲爹的反映一致,那就是,拔腿便跑。“逸仙!你给我站住!站住~!”看着逸仙脚底抹油,袁宗良便开始条件反射似的提着大襟追,毕竟他年逾半百,又长期养尊处优,缺乏锻炼,没跑几步便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这正给了逸仙可乘之机,连跑带蹦的在人群中一个劲儿往前窜,他上课时间跑到广和楼门口排队买票,只要被逮住,袁老师即便不拿拐棍抡他,也得把他好一顿臭骂。他边跑边回头看,连前头的路都顾不上看,紧怕被追上。可他也不想想,这是前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哪里能这么撒开了欢的跑,一个没留神,便和迎面而来的一位撞了个满怀,“噗通通~!”俩人一起摔倒在地。这人穿着打扮像是个小报记者,被他这么一撞,原本在手中的相机已经在地上七零八落。逸仙知道自己闯了祸,可眼下逃命要紧,于是一边自顾自爬起来一边朝被他撞的那位儿喊:“我叫程逸仙,晚么厂到鲜鱼口的会仙居找我。咱该怎么赔怎么赔啊!”然后,继续飞奔。过了一会儿,袁宗良终于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赶到,他已然没有力气再去追赶逸仙了,只得看着他高人一等的背影在熙熙攘攘之中渐渐消逝,叹了口气,捂着前胸说:“唉,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这时逸仙已经到了前门大街北口的五牌楼附近,他盘算着那老头子是追不上他,可今儿白天也最好别挨大栅栏混了,低头看了看表,才九点半,离着晚上开戏还尚早,他这一跑肯定有人会到稽古斋报信儿,而岳伯父也会让人帮他买票的,不如回学校,要是没有有用的课,就到图书馆看看书也好。正当他要进正阳门的时候,一辆骡车缓缓驶来,随即,喧闹的前门大街变得几乎鸦雀无声,行人们恨不能各个止步不前,而店铺里的顾客,伙计,掌柜也全都跑了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眼巴巴的望着这辆悠哉游哉的骡车。骡车是老北京名角儿上园子的主要交通工具,每有大角儿的骡车经过,两旁的行人便会肃然起敬,盘算着这位老板今晚上在哪家园子唱?唱什么?几点才能亮相?而这辆骡车与众不同在于,车厢上有十三个小窗户,也就是人称的“十三太保”,而这辆骡车的主人便是慈禧太后最喜爱的武生演员,谭鑫培。一阵风起,将车两侧的帘子吹起,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容颜,在逸仙面前一闪而过,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骡子踩着雨后有些泥泞的街道,踢踢踏踏的转进了大栅栏。听说谭老板身染重病,有日子不登台了,他今天来大栅栏是干什么呢?

(未完待续)

①本人因广和楼的所处位置郁闷良久,大栅栏走了无数次也不见其踪迹,当年还有显着的标识可见,现而今却只能靠“各抒己见”的记载去捕风捉影,那些记载有的过于笼统,有的已然“沧海桑田”人非物亦非,以至于无数次的无功而返,真是累煞我也。

②麒麟童:周信芳艺名麒麟童,20年代以来享有盛名,他所建立的表演体系是南派老生的主要流派,也是当代京剧重要老生流派之一,称为“麒派”。其主要特点是从剧情和人物出发,表演真实自然,富于时代感,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周信芳善于吸收,早期他受到孙菊仙、谭鑫培、汪桂芬诸人的影响,后长期在上海演出,又撷取了汪笑侬、王鸿寿、潘月樵、夏月润等人的艺术精华,并借鉴旦行、净行一些名艺人的表演,将他们的神韵、精髓化入自己的唱、念、做、打之中,最终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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