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了那个说话之人的身上,一看之下,群雄都不由得愕然变色,原来,那个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的家伙,居然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虽然一身打扮颇为稳重干练,表情也是一片端庄严肃,好似一个一丝不苟的裁决者,可是却难以掩饰五官之间,眼角眉梢的那股稚气。
但是众人又仔细看了一眼,却都是心里难免惊讶,这孩子确实出身豪富贵胄之家无疑,虽然他一身黑衣的布料不太显眼,可是从一些小的细节和饰物上也不难看出其一身逼人贵气,而且当时大汉以黑色为贵,没有点身份背景是不敢僭越的。这少年有一对笔挺的眉,有些僵直,如同利剑长戟,斜飞入鬓,单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严肃,似乎很少发笑。鼻梁如同一座挺拔险峻的山脉,陡峭,嶙峋,异常硬朗。这样一个人竟然有着一双轮廓柔和的眼睛,目光似鹰隼一样锐利,但也有着一股淡淡的水波一样的柔情。如果不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杀人盈野布满血腥的长刀,为将帅之利器。然而现在他生就了一双这样坚定而柔和的一双眼睛,整个人陡然多出了一份古拙苍劲的韵味,变成了一把未出鞘流传下来的古代的宝剑,看似朴素无华,实则锋芒内敛,剑乃百兵之王。
他长得只能算是英俊,绝不能说俊美,但整个人气势磅礴,散发出一种骄傲,高贵,倔强,隐忍,狠辣,残酷,而富有柔情,还夹杂着一丝悲天悯人的仁慈之心。如此小的年纪,却有着如此复杂的内涵,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男孩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乌云看了这孩子也是一愣,但强烈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就此气馁露怯,强自问道:“小孩子,你是谁家的野种,真是没有教养,竟然跑到这里大放厥词。”
那黑衣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却稍纵即逝,被他掩饰了过去,淡然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乌云问道:“那好,你告诉我,你家有多少钱,咱们比比!”
少年嗤笑一声,颇有些不屑:“我家富有四海,我怎知有多少钱?”
“哈哈——,真是可笑,你当自己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
“好狂妄的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是你。”……
二人争吵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一伙人,当先领头的一个显然听见了乌云和那小孩子的争吵声,笑道:“我们的金银使者乌云,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兴致,竟然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练起了嘴皮子……”
他的话说道半途,戛然而止,本来四周的客人还有些喧哗吵闹,可是不片刻,都被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弄得喘不过气来,纷纷闭上了嘴,偌大的厅堂里竟然有好一阵子鸦雀无声,寂静的可怕。
“向青峦,是你!”过了好半晌,那人终于重新开口了,嘶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说。
向青峦也还以颜色:“屠纣,没想到你还活着。”
“哼!你没死,我怎么能死?不看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老子死不瞑目。”
“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们父子说的。”
“有种的就不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大家出去到敞亮一点儿的地方,决一死战,不敢去的人是孙子!”
向青峦轻蔑地一笑,并没有搭理他无聊的激将法的挑衅,他知道,对方是绝对不敢单独和他出去单挑的,只会找那个奸诈狡猾的穿山甲布下一些陷阱等着自己去钻,屠纣这个人可谓勇不及樊哙,谋不如陈平,只是一个会仗着父亲和祖宗荫庇的二世祖,不学无术,无才无德。
他将目光转向了屠纣的旁边,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变换了无数次,后悔,怜惜,痛恨,愧疚,愤怒,决然,伤心,失望,种种情绪交杂纠缠在了一起,更显得浑浊不清,一片氤氲:“屠少夫人,玲珑玉兔,王免妆,你,别来无恙吧!”他的嗓子和口腔中有蜜糖,有黄连,也有鲜血。
“我,我……”她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更加显得憔悴,更加娇柔怯弱,更加惹人怜惜,可是能够怜惜她的人,已经不在身边。她终究还是没说下去,而是改了口:“你还好吧?没有我在身边,你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哼!多谢屠少夫人关心,向青峦不敢领情!”
“你……”
“免妆,不要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屠纣粗暴地打断了他们这对怨侣的对话,满是怨毒地盯着向青峦,“你和这个畜生不是已经没关系了么,不是吗?”
王免妆无奈地低下头,似乎眼前的一切她都不敢看,不敢面对,她只懂得躲在自己的窝里,把思想连着头颅一起埋进胸腔的世界,逃避着这一切。
“我是畜生?哈哈哈哈,那你是什么?”向青峦狂笑道,“你是豺狼,不,你连豺狼都算不上,你是忘恩负义见人就咬的野狗!”
“向青峦,这么多年不见,你别的没见长,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难道这么多年不曾磨剑,都用来磨嘴皮子了么?”
“我的剑利不利,顷刻你就会知道。这里地方狭窄,我在城外的山顶上等你,如果你是个男人,就领着一干乌合之众过来受死。我们光明正大的决一死战,你敢不敢?”
屠纣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儿,却被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衣服扯了扯,那人一脸蓬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他就是以阴险狡诈号称的荆楚门的军师贾传山。
屠纣警觉过来,改口大笑道:“哈哈哈哈,也就你这一介独夫,只知道穷兵黩武,暴虎冯河,爷爷我是千金之躯,怎屑于和你这等草莽绿林的强盗土匪去拼命?你把自己想得也太值钱了吧?”
向青峦不屑地冷哼道:“你如果不找诸多借口,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你胆小卑怯,我也许还会高看你三分。可是你在这里找诸多理由搪塞掩饰,色厉而内荏,我向青峦打心眼里鄙视于你!”
“真是笑话,本少爷年少英雄,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你一个蚊子一般渺小的人,就算叮我一下,不痛不痒,又能如何?”他说罢,自以为说得很漂亮,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笑罢,瞥了一眼依旧云淡风轻,自斟自酌着喝酒的乌云,有些恼怒地说:“乌云阁下,既然你与我做生意,为何还要私下里与我的死敌来往?就算没有里通外敌出卖我们,说出去也不好听,你这是不将我荆楚门放在眼里么?”
乌云放下酒杯,静静地审视了屠纣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屠公子何必给我这粗人扣这么一顶大帽子?小人可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一个做生意赚钱的商贾,是个一心钻进钱眼儿的势利小人,可不想就这么被一顶帽子压死。”
屠纣皱眉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只要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这么做?”
“好!我交代,全都交代。”乌云缓缓点头,“贵门的神仙太大,见不得我这种小人物,这趟浑水我也不想再趟,那么乌云不便久留,告辞了。”他说完对周围的人纷纷抱拳,然后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只能隐隐地听见几个字:真是白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向青峦盯着脸色如纸的屠纣,不停地冷笑。
“向青峦,你说什么?”屠纣对向青峦咆哮着,“明明是他这个家伙不识抬举,与本少爷有何干系?”
“你自己无能还怪别人瞧不起,恼羞成怒地把火往无辜的人身上发泄,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我要杀了你!”
“你杀的了么?”
“啪!”屠纣刚要反唇相讥,却被如此震天价一声巨响打断,谁也没想到在这等双方人马剑拔弩张的情形下,还有人敢于出来捣乱,而且居然敢在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武林大豪的面前拍桌子,这人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人们愕然望过去的时候,脸色变得更加古怪,原来那个不要命拍桌子的家伙,居然就是适才的那个黑衣少年。
少年漆黑的眼睛四下一扫,冰冷而又炙热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掠过,竟然使得这些平时见惯了生死,在刀尖儿上摸爬滚打过日子的江湖豪杰纷纷躲闪退避,嚣张跋扈如屠纣,桀骜不驯如陈全忠,都是不由得倒退一步,在心中抽了一口凉气,唯一能够巍然不动的,恐怕只有向青峦一人而已。
少年操着一种盛气凌人却又不会使人觉得有任何心虚不妥的口气,缓缓说:“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目无法纪。难道皇家的王法,对于你们只是一张废纸么?”
“哈哈哈哈!”屠纣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踏上一步,色厉内荏地说,“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也配在这里和你屠少爷谈论王法?告诉你,在这江湖上,我就是王法,就连皇亲国戚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
“是么?原来你这么厉害。”少年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既残酷又柔和的弧度,似嘲讽,似戏谑,“你叫屠纣,是荆楚门现在的少门主,是么?”
“既然知道你爷爷的大名,还不快点儿跪地磕头,叫两声好爷爷,我一开心,说不定饶了你小子的狗命。”
“既然你这么喜欢做别人的爷爷,那么我就让你永远也当不上爷爷好了。”
“真是笑话,我当不当的上爷爷,是你说了算的么?”
“你有儿子没有?”
“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很可惜,如果你有儿子,还能多一场好戏。”
“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儿子,我就把你和你的儿子一起阉了,送进皇宫去当太监。”少年依旧一脸生硬的淡然,只是脸色已经有些铁青,显然动了真怒,“不过既然你没有儿子,那么就省了一刀,只需要把你一个人阉了就好!”
“你,你说什么?你不怕死么?”屠纣怒喝。
可是少年根本就不予理会,反而把目光转向了向青峦:“你叫向青峦,是原来的荆楚门二少爷,天下四公子之一,也是一直和朝廷作对的匪首,是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向青峦。”向青峦朗声说,“至于与朝廷对抗,也是不错。”
“哦?你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反叛,就不怕杀头么,就不怕给身边的人也带来杀身之祸看吗?”
“哈哈,大丈夫死则死矣,又有何惧哉?当年先辈项羽,于会稽起兵,兴师伐秦,巨鹿之战一举歼灭秦军主力,称霸诸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让那些作壁上观的诸侯们,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那是何等英雄豪气,何曾有半分藏头露尾?当今朝廷软弱无能,任由匈奴人在边境骚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无恶不作,而那个软蛋儿的朝廷却不闻不问,只知道委曲求全,用什么和亲的招数,企图一时的太平苟安,弄得边疆百姓惶恐流离,民不聊生。如果我向青峦当政,一定挥兵北上,直指匈奴腹地,杀的他们的匈奴抱头鼠窜,杀得他们的大军,片甲不留!”
“好!”少年听得他这一番话,竟然一改一向沉着的表情,逸兴遄飞之处拍案而起,神采飞扬,“果然是有见识有勇气的壮士!如果朝廷让你拜将,给你百万雄师,你可肯为了天下兴亡而归顺朝廷,辅佐当今圣上,共同讨伐匈奴?”
“这个……”向青峦一愣,神色变幻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向青峦生当人杰,死亦鬼雄,绝不屈居人下!”
“那可真是可惜了。”少年重新冷静下来,淡淡地说,“如此看来,大家并不能同舟共济,只能做敌人了。”
“小子,你到底是谁?”屠纣恼怒地踏上一步,指着少年的鼻子,“少在这里多管闲事,说些不着边际的有的没的,如果你再不走,反而在这里和本少爷的死对头攀交情,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甚至丢了小命,都是你自找的,可别怪少爷我没提醒你!”
少年冷笑:“哼!今天这闲事,我还真就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