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默不作声地久未说话,时间风声就像停止了下来。
“要看我的照片吗?”辉流扭过头说。
“好啊!”
辉流走到床边,将枕头拿起来,下面压着一本白色的相册。我们坐在床边翻看。辉流打开到第一张,指着说:“这是我七岁时候照的,在乡下的老房子前。”上面有个小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做着V的手势,开心地笑着,身后是间老房子,青色的瓦,灰白的墙壁,身旁还有棵老树,长长地枝桠伸下来,遮住阳光。
辉流仰着头,回忆着说,“那时候多美好。认识好多伙伴,虽然他们都很顽皮,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但是都笑地好真,”她的嘴角弯出弧度,“像是永远没有烦恼似的。他们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我现在并不喜欢和别人耍弄什么心机,我只要开心地活着,单纯地笑。”又扭头问我,“是不是太单纯了,甚至有点傻?”
“哪会!你那么可爱的姑娘谁会舍得对你不好!”我说,“爱都还来不及哪!”
辉流又指着另一张说,“这是我初中时候照的。你看,有三十个男生,二十七个女生,他们笑得多甜美,真像一群天使。你看,他,她,两个人漂亮吧?可是一对恋人哪!班里很多人羡慕哪!男生们羡慕女生漂亮,女生们喜爱男生帅气。他们相恋了两年,后来高中的时候不在一个学校,就分开了。当时我们听到消息都觉得好可惜。反而和女生在一个学校的男同学获悉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女生伤透了,不想再谈爱。那男生么,高考后,也不知去哪里了,终于杳无音信。”
“你喜欢那男生?”我问道。
“哪有?”辉流红着脸说,又觉得脸那么烫瞒不过,“都好多年的事了。”
“总是这样的,你走到东,我走到西,他再到南或北,几年的时间一冲洗,也许对面相逢,或擦身而过,就谁也不记得谁了。”
辉流翻过每一张照片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手指仔细地滑过,脸上始终带着笑,像是在很心疼一件宝贝的东西。时至今日,当我想起来时,依然会不自觉地笑,就像是品尝一坛愈老愈醇的美酒,只是再多,也不会伤身。
我离开座椅,慢慢向前走。当这些记忆一件一件地被我从湮满灰尘的记忆深处翻出,像是从一堆老书里翻出一本小时看过的童话故事,我很小心地擦掉灰尘,掸掉时光刻下的痕迹,原来它还那么清晰,像被白雪洗过了的山头。而原本我以为,也许需要很久,我才能忆起一丝一毫的片段,很多记忆,以为都已经遗忘了,我这样说,很多人都这样说,似乎就要被像被拍卖一锤定音的古董,现在想来,大约是我太不敢想,太不敢去触及那份刻骨的疼痛吧!
“你有什么好的照片吗?”辉流合上相册问我。
“没有。”我答地很干脆,“并不太喜欢照相。”
“为什么?”
“总感觉像被看透了似的,照相机的灯光一闪,像是整个人被扒光了衣服,四肢牢牢地绑住拉向四方,身前还有许多人,像是日本杀害国民时围观的无知的民众,那感觉太不喜欢了。所以我只有大约十张我的照片,小学五年级毕业照了张毕业照。中学毕业有两张毕业照,和同学合影了些。高中么,也仅有一张。”
“怎么初中会有两张?”
“因为留级了嘛!”
呵呵,辉流娇笑不止。“我没留过级,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有点‘老子第一,他人第二’的自恃感觉?”
“嗯。那一届开始没什么对手,因为我的成绩本来也就还不赖,留级也是因为早恋啦!哈哈!所以也倒风平浪静,谁知暗流涌生在中考的时候,我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了个措手不及?”
“等中考分数下来,大约排在第六还是第几。谁知那一年一中分数线极高,考试的时候有点犹豫不决,就是那种‘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结果比分数线低了十几分,心里很懊恼。那时我很单纯的,想老师天天见面,怎么会搞什么阴谋阳谋的哪!所以当班主任说我们几个人都可以获得名额,但得交一千块钱作为学校买名额的赞助费时,我无丝毫怀疑。后来到学校拿团员证的时候还是乐呵呵的,哪里想到那一千块钱是被他们吞了哪!偏偏还有个学生气不过揭露了事情,上面派人下来查,查到我的高中学校。那些老师急了,怕赞助费的事被我们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去,不顾夏天烈日炎炎,去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我们也傻,还真得不说。后来,我明白后,气死了,被人耍了还在给人瞒着,不明摆着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吗?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现在每次提起中学我都愤愤然。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没去过那里!”
“没办法,这种现象太常见了。他们会以辛劳教导学生为由拿钱收礼收地心安理得,家长会因担心老师不会特别照顾孩子而去送礼送钱送地心安理得。真是太可笑哦!”
“是呀!都是一群傻子!”
“那你怎么会不上大学的?”辉流又问。
我看向她,“你真想知道?”
“嗯。这事一直困惑我。”
我笑,“困惑到睡不着觉?”
“怎么会!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总感觉你是适合读书的,像是‘量身打造’似的。你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儒雅的气质。”
“呵呵。儒雅?”我笑。“好吧!我告诉你。关于这件事,我也是想了好久的。大概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嘛,家庭方面啦,父母离异,吵得我不得安宁。第二,觉得选错了科目,不该选理科的,”我的手比划着,“我似乎更适合学文,可却并没有鲁迅敢于弃医从文的果断与勇气,被老班的几句话一说,想法就胎死腹中了。还有,就是有了女朋友,我怕我一旦上了大学,会因此而相距更远,你明白的,她高三没上完就去工作了。”
“哦。”
“后来,我不知道多少次想起我的学校,在梦里,每一次都很突兀地闯进来,将现实杀地人仰马翻,像是手握铁棒迎头痛击。我梦见我的高中学校,教室,操场,小河旁的开满粉色桃花的桃树,小亭旁的几株槐树,一到夏天就落满一地的白色槐花和空气中不散的馨香。操场中间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的草地,尽管会有很多蚊虫咬了一身痒痒的疙瘩。梦里,我还会搂着几本书从租的房子那里沿着学校的院墙慢慢地走,还一边哼着歌。醒来后,我总是很伤感,很失落,像是被人拿去了很多宝贵的再也回不来的东西。那种感觉会一直盘旋在我租住的廉价房的屋顶,久久不散,直到我睁眼瞪到天亮,当清晨的曙光从破旧的没了玻璃的窗子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