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险些被新的一天玩笑般的降临大大地吓了一跳,虽然,要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哪怕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睁开双眼都是极为困难的。她那先行觉醒的知觉在她还未睁眼前就叫她先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猛地从柔软的床上蹦了起来,差点以为自己只是在城堡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做了个恶劣的梦。尽管马上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毛茸茸乳白色的地毯上,身处一间明亮宽敞的卧室里,这显然和她想的起来的城堡里的任何场景都是不相符的,也丝毫帮助不了她把事情往好里想,她僵直了身子站在地上,审慎地呼吸着。门幸好在她要进一步折磨自己的脑神经之前被推开了,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跟在替他们开门的仆人后面走了进来。这位妻子虽显得清瘦,但落落大方,举止轻缓,慈眉善目。而她的丈夫中等个头,站在妻子的身边,他身上所显示出的安静的高贵之气,是一种毫无半点瑕疵的干净利落的修养,使人对他油然产生敬仰之情。与她对眼前的情形感到万分不解所不同的是,他们见到她已经醒了过来似乎都很是高兴。虽然她是一脸的茫然,不过,在看到他们先向她致意后,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立即朝他们回敬。
那妻子首先向她走近,关切的目光将她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并向她解释道:“你一定觉得十分奇怪,但却没必要感到担心,这儿是古德温庄园。我们的仆人发现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在他装运木柴的马车上睡着了,还注意到你受了些伤,索性就把你一起拉回了庄园。”
伊妮德果真发现自己的膝盖受伤了,看来昨天夜里撞得实在不轻。伊妮德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如释重负地稍稍放下了戒心。他们各自坐了下来,她随后才知道好心帮助她的这对夫妇是亨特先生和夫人,而她昨晚正是睡在他们女儿的卧室里。
“亨特小姐不会介意我睡在这儿吗?”她问道。
“我想她会十分乐意的。她在一年半前去世了。”亨特先生十分坦率地说。
“我非常抱歉。”她突然感到这间被悉心打理的房间有着别样的意义。
“因为明天庄园里就要举办舞会,别的房间都在打扫,所以只能让你待在这儿了。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这儿毕竟住过一个已经过世了的人。”亨特夫人的后半句话像是在对她的丈夫说。
她急忙说:“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如果你们并不在意我会打扰到你们对女儿的思念,我很喜欢这间卧室,完完全全的。”她的内心其实轻易便会在别人的关心之下而动容,她待人不容易产生偏见,甚至时常把第一次见面的人看的高深莫测,所以,即便她后来会发现大多数的人都庸庸碌碌,平淡无奇,但她依旧表现的客客气气,平心静气地对待别人。如今,她又受到了亨特夫人的优待,心中早就对她凭生出了爱戴之情。
亨特夫人走过来,坐到了她的边上,笑着对她说:“我们爱我们的女儿,非常爱,即便如今她已经去世了,我们对她的爱还是一如既往,但我们也爱其他人。”她顿了顿,接着说,“哦,对了,亲爱的,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孤身一人在外?”
她支吾了片刻,不过她编造情节的本事实在不差,随即就顺口说道:“我叫伊妮德·罗塞蒂,住在肯特郡,我打算去海格特的弗农庄园拜访佩吉夫人,她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原本以为路不算长不会出什么事,但昨天晚上我迷了路,也许是天太暗的缘故,所以跌了一跤失去了知觉。”罗塞蒂一家人是她在到城堡前接触的最后的一些人,她很快就借用了他们的姓氏,而对于逃出城堡后的打算,去找特蕾莎也的确曾是她千万个想法之一,现在她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打定主意真的要这么做。她把一切有实有据的信息都说的十分肯定,好叫他们相信这只可能是事实她才会讲的如此充分有力,不至于怀疑她。
“那么,你是一个人出门的?”亨特先生站起身走到她们边上,问道。
“是的。”她知道这属于那些易被怀疑的细节,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出门的确不常见,这时候她要回答的简略而明确,使事情看起来顺理成章。
亨特夫人高兴地说:“海格特离这儿不算近,你就在这儿多住几天,明天的舞会一定会很和一个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姐的心意,如果你的伤不大严重的话,你大可以参加。”
“可我谁都不认识啊。”她犹豫了起来。
“这有什么关系,我会说你是我的一个亲戚,何况,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到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儿女般的亲切,很抱歉对你说这些。”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想,会来的人不会太少,也不一定都是认得的人,你若是加入,只会叫舞会变得更有趣些。”伊妮德瞧着她,看到她真心实意地邀请自己,她又怎么好意思推却。
“我很荣幸。”她笑着回答。舞会很容易让她想起哈里森夫人瞪得浑圆的双眼和她鼻翼两侧怒气冲冲的汗毛,她立即回忆起哈里森夫人对她跳舞十分有见地的评价,她当时是怎么说的:“伊妮德,你跳起舞来活像是绞刑架上蹬着脚的犯人,究竟能有什么事,你做起来不会叫我觉得你是无药可救的。”但她自己则坚信这是因为她的舞伴总是哈里森夫人的缘故。
直到临睡前,伊妮德还在门外碰见了亨特夫人,她在庄园里巡视确保明天舞会的一些准备都已就绪。伊妮德见她神色疲惫,便对她说:“夫人,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亨特夫人向她温和地一笑,说:“亲爱的,我可是十分担心你腿上的伤呢,巴不得你这伤口现在就不见了才好。”
“您不用担心,若是有些别的事情可做,这点伤早就感觉不到了。”虽然她一开始便不打算把事情都告诉亨特夫人,她不愿伤害她对自己的印象,她希望她想起她时眼前浮起的是一个端庄少女的形象,但她还是禁不住贪婪地幻想,眼下就连她的这些皮肉之伤就能叫她如此挂怀,若是她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她会不会对自己表现出更多的深情与庇护。
“如果你真想找点事做的话,我给你选了几条裙子,不过,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一件,待会儿我就叫人给你送过来,你自己来挑。”亨特夫人愉快地打量着她,好像那些衣裳已经一件件地被她轮流穿在身上。
伊妮德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将她的仇恨和如今她从亨特夫人这儿感受到的关爱拿来掂量,还给自己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自己会愿意为了哪一样能放弃另一样。她的这个问题一在脑海里出现,她就十分好气地诘问自己,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难道他会丢掉好苹果而捡起烂苹果吗?显而易见,她的仇恨是比烂苹果更坏的东西,她不仅要丢弃它,还要销毁了它,这便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那么之后呢,她默然瞧着亨特夫人,她还有机会再去捡起这个美味的苹果吗……,她张开说道:“夫人,能遇到您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要知道您不仅帮助了我,还将我的灵魂重新带到了人间的喜乐之中。”
“哦,伊妮德,不要以为只有你从我这儿得到了好处。你恐怕难以体会得到,当我第一眼瞧到你酣睡时那饱满的眼睑,就好像我那作为母亲的心又再次湿润了,你使我忆起了往日的快乐。”说完之后,她仍然久久地望着她。
伊妮德寂然不语,朝她深深一笑,来掩饰眼中动情的光芒。她虽然还不足以体会亨特夫人的这般心情,但她却感受到,亨特夫人的感情是多么的充沛,真挚与饱满,只要她的声音能常在耳边响起,她的面容能常在眼前浮现,伊妮德就不由地相信这世上还有常开不败的温情。相形之下,她自己的感情就显得多么的苍白和萎顿。她以为一切人事都不值得她付诸真情,因为他们都是来剥夺她的,所以她固步自封,并且不曾觉察到自己被越缠越紧,她以为只有珍贵之物被白白给了不懂珍惜的人才叫可惜,却从没有想过,珍贵的感情若是从不付出也是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