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漫无目的的在庄园里走着,消耗着催生这愤怒的原始动力,然而等她脱离了这失控的情绪之后,周身不禁感到一阵凉意,她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开始膨胀,而体现出自己独处其间的落寞。她为自己刚才的粗鲁举止感到羞愧,她试图说服自己为这件事情生气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只是在聊天的时候,对今天见到的各位姑娘们各抒己见罢了,至于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措辞,她若是连这件事都要放在心上的话,那她的烦恼就真可谓无穷了。何况,那位斯各特先生特有的声音仍就盘桓在耳际,就算他说那些话显得卑劣,但是像她先前那样气势汹汹地跑出来指责他又要怎么算呢。
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只值得我一笑了之吗,无论怎样,我难道不是应该漠视身上的这道印记,而不是为了它暴跳如雷。当她意识到她发火的原因除了他把她归结到虚伪之列外,还因为他用的那个关于玫瑰的比喻,正是这个令她惊诧不已。她依稀记得那个斯各特先生长着一双狡诈的灰眼睛,当然还有他嘴角上勾起的那种从未见过的不以为然的笑容,都让她觉得,他一定用他那张恶毒的嘴巴嘲笑了自己一番。一想到这个,她就懊丧不已。她原本以为自己总能妥善处置自己的心情,对于在莫特城堡里的那段遭遇,仅仅是铭记自己还肩负着责任,为此,她时常提醒自己不得渐渐淡化了这仇恨,但却不要对这件事紧抓不放,而将自己引进痛苦里,并把痛苦的缘由简单地认为是那件事的阵痛所造成的。但如今她无疑就处在一个敏感的状态中,并且十分粗暴地将一些不相干的事同那些遭遇联想到一块儿,给自己徒增苦恼。
一直等到舞会结束,客人们意兴阑珊,逐渐离开,她才慢慢走了回去。可当她走到卧室的时候,却发现房门敞开着,亨特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最先看到的是那张她此时还不愿面对的脸。她无法遮掩住巨大的惊讶之情,直直地盯着他藏着笑意的脸,斯各特先生十分绅士有礼地向她打了招呼,亨特夫人好心地向她解释说:“斯各特先生在舞会空隙时兴起想要参观这房子,他本以为这些房间都没有人住,所以就想要进来瞧瞧,但是不小心碰坏了这扇门,他知道是你现在住在这儿后,就打算亲自向你解释这件事,他可真是太谨慎周到了。”亨特夫人愉快地笑了。
“什么?”她困惑的转过身查看那扇门,才发现门并不是敞开着,而是斜倚靠在墙上。不会有人为了参观房间而连着把门一起拆下来,那扇门怪异的斜在那儿,就像是在讽刺她这是由她一手造成的,但就算她的力气再大也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而这个可恶的斯各特先生独自留在这儿到现在显然不会仅仅是为了取笑她。
“我十分抱歉,尤其当我想到我竟无意中冒犯了像您这样一位小姐。”他说话的态度彬彬有礼。
她对眼前的状况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但他总觉得他话里隐含着嘲弄她的意味,她便干脆像是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回答:“这不打紧,您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倒是您参观这房间,觉得如何?”
“这无疑可归到我终生难忘的经历之中。不过我听说,您不会在这儿住太久,您离家远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拜访朋友。”他依旧十分礼貌地看着她,目光闪烁,让她觉得舌头打结。
伊妮德看看亨特夫人,看来他们曾聊起了她,那他是不是马上体会到,他听到的只是一派谎言,亨特夫人在向他讲述的时候,他是不是正在想象她本人说那些话的腔调,而这让他发笑和鄙夷。
亨特夫人见伊妮德一时不说话,而斯各特先生的目光正牢牢投入到她身上,以为是自己在场让他们感到尴尬,就借故走开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伊妮德更是感到一阵发窘。
她饰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是的,过几天,我就要去海格特,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拜访我的一位朋友。”令他不解的是,她满以为亨特夫人走后,他就会登时摆出那幅令人厌恶的神情,竭尽全力嘲笑她,但是不,他仍旧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举止得体的站在她的身边。
“您能告诉我具体是海格特的哪儿吗?”他问道。
“弗农庄园。”
“哦。”他恍然大悟般的叹了一句,脸上立刻露出了舒畅的笑容。
“您当真会去那儿?”他又问道。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知道那儿很美。”
说完,他却又显露出那副慵懒的神情,在房里随意走了几步。同此人交谈真是叫人伤脑经,她对他一无所知,还要忍耐他的古怪和捉摸不定,和这种人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
他转过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问道:“您真的如您所说处置我的那些话了吗?”他的语气中还带着些叫人厌恶的中肯。
“我不太明白。”她的目光谨慎地跟随着他,和他说话总是难得要领。
“你说过要把我的话丢进阴沟里去的,你真的这么做了吗?”她盯了一会儿他灰色的眼睛,她不明白他这么问却又是想从自己这儿得到怎样的答复。像这种问题,显然回答做了或是未做都不会是好的回答。她觉得他就像是雨后泥路上的一滩积水,明明路就在这滩水的下面,看得到却没法走,原先小心翼翼所以走得还算安稳,若是想要使力跳过它,却很有可能错估了前面路的泥泞程度,一脚扎进了烂泥里,或是无法避免地滑进积水里。不过,通过这一联想,虽然对她的实际情况并没有帮助,可还是让她觉得应付他要好受多了,把他和稀泥,搅浑的积水想象到一块儿。
“这就是你留在这儿的原因吗,看看我是不是说话算数?”她顿了顿,换了种满不在乎的口吻接着说,“你现在不提的话,我有没有那么做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本来也不打算和一个陌生男人计较。
“难道您看不出我留在这儿是出于愧疚吗?”他直视着她,除了她听到“愧疚”这两个字外,她根本就没感受到同愧疚有关的任何流露。
虽然在这个人面前,同他打嘴仗显然极容易就失掉了主动,但她又不甘于处处受他的牵制,便朝他反问道:“如果你这算是在向我道歉,那么你是已经承认你说的话不对了咯?不过,你就向我一个人道歉,对于其他的几位也被你提到的小姐不是十分的不公平吗?”
“可她们并没有朝着我摔门之类的啊,也没有在我脑海中浮现出她们的倩影时,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跟前。”他含笑回答她。
“如此说来,您认为您现在这么做完全是出于道义咯。因为不小心激起了我的怒火,而不是其他人的,所以您对自己的谴责并非由于您的那番高见,而是由于您造成了我的不快,您的目的也只是化解我的怒火,如果我说的不错。”她说。
“罗塞蒂小姐,我全心全意想要求得您的谅解,对我本人的谅解,或者说理解。至于你听到的那些话,尽可以随您处置,你说要把它们丢进阴沟里,那你最好真的那么做了。”现在,他脸上的笑又退去了。
说完,他突然像是要离开了,他的步子很大,三两步就到了门口,转身对她行了个十分可笑的礼,笑着说道:“我会亲自找人来给您按上一扇最牢固的门。”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为她带上了那扇沾染着他作恶习性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