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自明借着夜幕的掩蔽，绕过岗哨，悄悄地走出了晋王李定国的兵营，回头望望身后没有追兵，鼓足一股劲没命似的跑了两三里路，才钻进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坐在湿润的草地上，长嘘几口气，放松了身心，喃喃自语说：“总算逃出来了，谢天谢地矣！”急速的飞奔使他周身发热，不觉冬夜的寒冷，坐下来片刻，夜风拂进树林，象刀锋一般刮着他的脸，使他的脸颊生了痛。“好厉害的风啊！”
贾自明求见窦妃，从玉燕口中探得了永历皇帝明日即将移驾迤西的准确消息，他就想设法逃出皇宫，尽快把情报送给清军先锋官高得捷。可是他在窦妃的客室里正要实施阴谋时，突然遇上了回宫的窦名望将军，这令他感到意外和惊喜。他想，意外遇到窦将军，走出皇宫的难题已解，只是跟随窦将军回到晋王兵营，又要受到窦将军的控制了，逃离兵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总比逃出皇宫禁地要轻松一些。当贾自明在兵营拜见晋王李定国相饮一盅酒后，有护卫杨志送他回营帐，他发觉杨志很机敏，好象有意在监视他，也许得到了晋王的特别指使。“我得见机行事，不可莽撞！”
贾自明虽然饮了晋王李定国的敬酒一杯，但他更深切地感受了晋王对他的不信任和厌恶，尽管李定国还不至于怀疑他通“清”，但他打定主意必须尽快摆脱窦将军的好心限制，一旦自己的所作所为败露半分，他的脑袋不保，而且还会被晋王碎尸万段，他感觉自己与晋王李定国今生无仇，可能是前世有冤。“古人云，伴君如伴虎，伴王亦似伴狼矣！”贾自明以古语告诫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就在贾自明犯难之际，杨志离开了，他等来了机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逃之夭夭。
此时贾自明坐在树林里，身上的细汗粘住了衣衫，经风一吹，倍感寒冷，禁不住全身打颤。他突然想起烧酒能御寒和壮胆，于是摸出腰上系着的窦将军的酒壶，用劲吸了一口，感慨道：
“窦将军，你是个好人，不是自明存心负你，实在是天命使然，自明是应老天爷之召唤矣！”
一阵微风过后，树林里沉寂下来。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已逼近身边，贾自明大吃一惊，却避之不及，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很快走到了他的跟前，手上提着刀，指着他说：
“哙，这个仁兄，独个儿藏在树林里饮酒，这叫吃毒食，就不怕呛着撑砖嗓子眼么？”
说话的兵士带有浓重的蜀人口音，贾自明立刻猜想两个兵士是川中来的兵卒，多半也是逃兵，虽然手执雪亮的长刀，语气到不算凶狠，好象没有害人之心。于是，贾自明站起身，温和地说：
“两位兄弟，家居川蜀大地，想回故乡吧？烧酒还有几口，饮了暖暖身子！”
“好嘞！”说话的兵士接过酒壶小饮一口，把酒壶递给另一个兵士，说。“好酒啊。仁兄，我叫蒋干，我这位兄弟叫郑德。不瞒仁兄说，我们本是川蜀人氏，本想回乡。无奈皇上决计移驾西走，西边乃蛮荒之地，我两兄弟不愿去矣。欣闻陈建将军收罗川中之兵，我和郑德兄弟投奔陈将军去也。看样儿，我等同路之人，不相隐瞒，西去绝路，仁兄何去何从，愿一同奔陈将军去么？”
“蒋干兄弟，我乃广西梧州人氏，想回故乡看望老母，虽不同路，却同归乡之心！”贾自明胡诌几句，蒋干信以为真，谁又能辨别是非真假呢。“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郑德借着暗淡的夜光，打量着手上的酒壶说。“这玩艺，草原骑兵才有？”
“郑德兄弟很有眼光，这酒壶正是于大榕江战清兵时，从满人手中夺过来的！”贾自明说。
“不是亲眼所见，岂能知啥子皮囊能装酒唦！”郑德惊讶地说。“兄长心爱之物，原物奉还！”
“郑德兄弟若喜欢，可以拿去赏玩！”贾自明嘴上这样说，却伸手去接酒壶。“我再饮口酒！”
“仁兄心爱之物，郑德岂能夺人所爱！”蒋干看着郑德说。“你我不好酒，酒壶无大用！”
“我原物奉还矣！”郑德把酒壶交在贾自明手上说。“仁兄，就此分手吧，各奔东西喽！”
“然也，两位兄弟保重，如有缘相见时，我等兄弟痛饮一场！”贾自明说。
贾自明身上只带有一把短刀，面对两个手执长刀的兵士，他也不想多加攀谈，以免走漏了口气，生发事端。他心底存有的最大念想，就是尽快到达清军先锋官高得捷的兵营。与蒋干和郑德分手后，他匆匆而行，凭着多年游走江湖练就的辨别方向和辨识道路的本领，按照心目中的意向，一步一步地走近高得捷的兵营。尽管夜色暗淡，道路坎坷崎岖，但他似乎能望见高得捷营帐里黯黄色的灯光，能嗅到穿透夜幕飘荡而来的酒香。黎明时分，在离那炎遮河几里远的一个山坪坝里，贾自明走近了高得捷的大帐。尽管高得捷熟睡未醒，但听军士报说贾自明求见，高得捷即刻翻身起床，让贾自明进大帐说话。高得捷听了贾自明报告的相关永历皇帝移驾大理的消息，欣喜非常，吩咐军士立刻召来章京石汗和巴图鲁毒那，给贾自明接风洗尘。酒菜过后，高得捷亲手给贾自明灌满一壶酒，说：
“恭贺贾先生，平西王知道了先生为大清建树奇功一件，亲书嘉奖令奖掖先生，封号巴图鲁，乃为汉人阵前受封巴图鲁第一人也。只是平西王有急书一封，须火速送达大理守将陈亮手中，高某正愁无妥贴之人可派，贾先生不期而至，真乃天助人愿，此重任非贾先生莫属，又要劳累贾先生矣！”
“承蒙高将军器重，在下愿往！”贾自明本想送到情报，大功告成，可在军中亨亨清闲了，不料高得捷又将急送平西王书信的任务交给他，虽然打心底里不大情愿，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在下听说，晋王李定囯昨日已浱快马飞驰大理传旨，诏大理寺卿段进忠迎驾，在下唯恐迟了一步！”
“巴图鲁贾自明勿虑，军中多有俊马，备快马一匹，常人两天两夜抵达大理，先生一夜一夜可达。”高得捷兴致勃勃地说。“先生达大理，书信亲交大理守将陈亮陈都统。一事可告巴图鲁，平西王与陈都统曾有私交，陈都统接信后必定有所为，只要拒永历入大理城，巴图鲁又是大功一件，加官晋爵指日可待。想那永历，文官武臣，妇儒老幼，行动迟缓，七八天亦难到达大理！”
“高将军，在下即刻启程，定不辱平西王厚望！”贾自明信誓旦旦地说。
“贾先生，高某托先生之福，炎遮河大败李定国，荣晋章京也！”高得捷说。“巴图鲁远行，章京高得捷，章京石汗，巴图鲁毒那该当礼送。天将晓，风清气爽，巴图鲁一路顺风！”
贾自明辞别高得捷、石汗和毒那，骑上一匹枣红马，乘着清晨的凉风策马飞奔，一路饿了以随身所带干牛肉为餐，渴了饮山溪清泉，急速赶路，真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顺风。这天黄昏时分，他已过云南驿十多里路，忽见大路旁的一块平缓的草地上，一个年青汉子坐在枯黄如棕毡的草地里歇息，年青人的身边不远处一匹黑马在啃食水边稀疏的嫩草。他轻揽缰绳，叫住枣红马，招呼年青人，说：“敢问这位兄弟，一定是行路累了稍稍打坐，是往大理，还是转回昆明城的？”
“回大哥问话，兄弟刚从大理回来，正是转回昆明去的！”年青人起身回答道。“天色将晚，于马饮水，正寻思去往哪家客栈过夜。既有缘，请教大哥，驻店可否一起，黑夜里说说话排解寂寞！”
“兄弟，为兄急着赶回大理给老父尽孝，不住店！”贾自明打马走上草地，说。“不过，为兄也人困马乏了，水边饮马，草上歇人，小坐片刻，饮一口烧酒，吃些干肉，弟兄们散一散心吧！”
“兄弟亦带着两条洱海烧鱼，正好下酒矣！”年青人热情地说。
年轻人非常热情，为贾自明牵枣红马到水边把缰绳拴在一棵碗口粗的柳树上，让枣红马既能饮水又能吃草。这里是一个沼泽的边沿，沼泽那边宽阔的水面伸展开去，汪着一座连一座低矮的小山，小山翠绿一片，把宽阔的水面映成了墨蓝色，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枣红马低头饮水，长尾巴摇得欢快，好象是对年青人充满了感激之情。贾自明找一块干燥的草坪席地而坐，舒展了一下腿脚，取下皮制酒壶吮吸一口，咕咚一声咽下酒，长吁一口气，说：
“舒服啊，兄弟，美酒加鲜鱼，人生还有几多求，来呀，让牲口乐去，我们哥俩饮酒！”
年轻人走到贾自明跟前，看见了贾自明手上的酒壶，怔了一会儿，惊叫起来：
“啊呀，窦将军的皮酒壶，大哥，你从将军身边来？哦，我想起来啦，在炎遮河边晋王的大帐前面，我见过大哥，那天大哥不知怎的惹恼了晋王，晋王罚过大哥，大哥姓贾，名唤自明是吧？”
“兄弟，你、你认识我？”贾自明被年青人认出，心底一惊，强作镇定地说。：“我是贾自明，正是从窦将军身边来，有急信送大理。兄弟是去大理传诏的信使呀，见过陈亮陈都统么？”
“贾大哥，兄弟刘文治，是晋王派我去大理传皇上诏书，晋王嘱咐，诏书交给大理寺卿段进忠大人！”刘文治打量着贾自明，脸上浮现惊惶神色。“大哥，请问，窦将军怎么了，清兵进了昆明城？”
“快了，平西王靠近昆明城了！”贾自明嘴上应和着刘文治，心底却涌动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被年青人认了出来，留不得年青人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将酒壶递给刘文治，装着笑脸说。“兄弟，皇上往川蜀逃了，晋王带兵去了广西，窦将军身负重伤，降清了，你是回不得昆明城了！”
“天哪，那皇上的诏书何用，段进忠大人危矣！”刘文治抓住酒壶，却不饮酒。“我得回大理，将实情向段大人禀明，请段大人有防备，亦是去救段大人一家老幼几十口人的！”
“喝口酒吧，乘着酒兴好上路！”贾自明一边劝着酒，一边摸着身上的短刀，乘刘文治仰脖饮酒之际，使劲将短刀捅进了他的前胸，冷笑一笑，说。“兄弟，谁叫你认出我呀，不是大哥想杀你！”
“大哥，你、你好狠心啊！”刘文治说罢向后栽倒，挣扎片刻咽了气。“大、大哥吔……”
贾自明收好酒壶在腰上，把刘文治的尸首拖到沼泽边甩进水里，牵过枣红马走出草地，才翻身上马，回望了沼泽地一眼，纵马奔向苍茫的暮色中，他身后留下半句话：
“文治兄弟，大哥与你同是信使，这世上有贾大哥，就不需要你这样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