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永历皇帝发滇移驾走迤西,百官护从,军民妇儒幼儿泣随者二十万众,一路车辇塞道,人流浑拥,纷尘四起,日行不过二三十里。昆明城百姓愿从未能赶上皇帝车辇者,号哭震天,跪地叩首相送。殿后之晋王李定囯见状,有心下马扶老携幼,却无力助百姓,只得于马上对百姓说:
“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时,各速远避,毋致自误贻戚!”
于是,城内外哭声箭沸,携负狼奔。而永历皇帝行至碧鸡关,命住车辇,走下车来与黔国公沐天波站立于道旁,扶着沐天波的肩头回顾城中宫阙,挥袖拭去眼角盈出的泪水,说:
“朕行未远,已见军民如此涂炭。以朕一人而苦万姓,诚不若还宫死社稷,以免生灵惨毒为愈!”
永历皇帝说罢禁不住失声痛哭,泪流满面,情悲意慽。黔国公急忙俯伏于地,挥涕而奏:
“皇上,还宫之念万万不可,满虏凶玩,死社稷而皇上休矣。朝廷议决,不图川蜀,走不得两广,唯迤西可行。皇上在而大明社稷不死,百姓有望,文武有靠。请皇上登辇前发,以慰众心!”
众臣随沐天波齐跪地上,奏请皇上登辇,声声悲切,感天动地,令人心碎。时过正午,天空阴晦,西风从关口拂来,拂摇车辇上的旗幡,呼呼作响。永历皇帝象棵生根的木杵立在路旁,止不住盈眶的泪水,渗进嘴里又苦又涩。永历皇帝此时也许最想窦妃在身边为他拭去泪水,可怜窦妃陪着太后、皇后和太子走在前边,相距已有两里路,男人怯懦的时候,只有心爱女人的慰抚才能使其去泪而坚强起来。永历皇帝没有移步,跪地的沐天波和众臣也长跪不起,候着皇上。黔国公沐天波毕竞是众臣之首,众臣低头长跪,他却不能无主无张,众臣都在期望着他,他缓缓抬起头,哀求道:
“皇上,军民百姓前行五里,后随十里,众望所归,皇上切不可犹豫不决,时不待人矣!”
“黔国公,皇上不可走,碧鸡关以西,荒蛮无路,川蜀乃天府之国,陈建率众弟兄来迎皇上也!”
永历皇帝正迟疑着,忽然从他左侧面的树林里冲出一队人马来,提刀握剑的一个个杀气腾腾,面目凶狠。领头的是陈建将军,他的一声呼吼,犹如晴天里一个炸雷,震住了人们。永历皇帝来不及辨来人,陈建已奔到他身后,以一把长剑架在他的肩上,这情形很明显,陈建要劫持永历皇了。其他兵士分散在路上,各人自寻对象以刀剑相对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陈建清清嗓子,说:
“皇上莫惊,臣无意伤害,无礼冒犯,只想奏请皇上入川,臣旧主蜀王病笃遗表,国势颠危即奉上入蜀,粮草兵马充足,有二十万金可充军饷,臣于朝廷上表,不准,俱轰微臣出朝堂。臣未了旧主蜀王遗嘱,死不眠王。昨夜臣等即伏于林中等候皇上,为避晋王,冒昧奏请皇上恩准了吧!”
大臣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兵士吓昏了头,一味的哀求好汉饶命。当明白来者既不是清兵,也不是拦路抢劫的盗匪,心稍安了些,但面对兵士们的刀剑,人人唯唯喏喏,无言争辩。不过,这些大臣们都是经风见雨走过来的,人人深知,乱世之间“叛军”士兵比盗匪更可怕。沉默了一会儿,黔国公沐天波一手缓缓推开身前的兵士架在自己肩上的大刀,慢慢站起身来,说:
“陈将军,你为大明将军,以剑逼皇上,亦是犯上作乱,速速带兵退去,饶你死罪!”
“黔国公,你身为首辅,理当审时度势,助皇上英明决断,而你却与一介武夫晋王李定国串谋一气,贻误国家,枉为图公矣!”陈建用剑紧压永历皇帝的肩膀,傲视着沐天波,说。“今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皇上,请作决断,若李定国闻讯赶来,恐怕臣子对不住皇上,靳总兵也在前方!”
“陈将军,朕素来待你宽宏,念你为旧主蜀王了愿,即速退下,朕不责你!”永历皇帝傲然挺立着,神情镇定。“晋王殿后,若晋王拿了你等,今日朕也救不得你!”
“皇上,今日不是皇上救微臣,而是微臣搭救皇上矣!”陈建把长剑臣逼近永历皇帝的脖颈,咬咬牙狠狠地说。“微臣不得皇上入川蜀旨意,决不罢手。皇上,请下旨!”
“陈建,你乃乱臣贼子,恐怕想收手也来不及矣,窦妃娘娘来也!”沐天波大声唬道。
沐天波的话不是吓人的,前方道路上拥塞的人群纷纷闪开让路,可见窦妃一身戎装,驰马飞奔而来,身后紧跟着竹红和玉燕,三匹快马奔到永历皇帝对面的路边戛然止步,窦妃立于马上,说:
“又是陈将军弄事,皇上移驾,胆敢阻止,数十万军民面前,以剑胁皇上,该当何罪!”
“娘娘,来的正好,皇上被黔国公和晋王蛊惑了,娘娘最明事理,微臣恳请娘娘劝导皇上,以社稷为重,以大明百姓为重!”陈建见了窦妃,不显胆怯,却似得了救兵一般得意。“娘娘,说话呀!”
“陈将军求本宫说话,本宫只有一句话,放了皇上,恕你无罪!”窦妃拔剑指着陈建说。
这时候,后方大道上慌乱起来,人声鼎沸,是总兵靳统武率皇宫禁军近百人涌上前来,禁军士兵们穿行在人流里,人人奋勇向前。跑在最前面引路的是太监张公公,他已是脸颊通红,气喘嘘嘘,看样子他比任何人都紧张。张公公本来离永历皇帝车辇不远,当他知道车辇停滞不前时,前来探察,才发觉永历皇帝已被陈建劫持,急回身去搬靳统武总兵前来救援。张公公边跑边尖声地喊:
“闪开,让路,靳总兵救驾,陈建将军劫持皇上,总兵大人前来救驾!”
人们纷纷让路,谁也不敢阻挡这一队虎狼之师。张公公和靳统武飞奔到永历皇帝的右前方停了下来,靳统武拔刀在手,以手指挥兵士们抢占地形,他怒视着陈建,语气凛厉地说:
“陈将军,大明法典你可知晓,以刀械胁逼皇帝,必定死罪,且株连九族呐!”
“靳总兵,你为御前总兵,擅离职守,让皇帝受惊,亦是死罪!”陈建理直气壮地说。
“乱贼,你已被禁军包围,插翅难逃,你且跪地求饶,或许皇上可留你一条性命!”靳统武说。
“总兵大人,我和弟兄二十余人,恳求皇入蜀,你言乱臣贼子,非也!”陈建说。
禁卫军兵士分散到树林边缘和道路上,包围了“叛军”士兵,但还没有将令,谁也不动手,双方形成僵持局面。窦妃下了马,执剑向前,离永历皇帝越来越近,竹红和玉燕下马后,紧随窦妃左右,三把利剑逼向陈建,陈建以长剑向后施压,逼着永历皇帝慢慢后退。陈建冷笑一声,说:
“窦妃娘娘,命你的丫头后退,不要逼我,我今天既敢来,早把自己的脑袋挂在背上啦!”
双方势力悬殊十分明显,可陈建并不慌张,这个局面也许是他料想中的,因而他一直以长剑胁逼着永历皇帝,他料想只要有永历皇帝这颗宝贝棋子在手,自己就握有主动权,他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双方持刀剑相对,气氛愈来愈紧张,前方的不断向后退来,后方的急速赶上来,尽管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真实情况,挤过来看看热闹而已,看热闹是行人的一种习惯。靳统武觉得事态很棘手,手执利剑亦步亦趋地从另一个侧面逼向陈建,他靠近了窦妃,悄声问:
“娘娘,你看咋办,陈建混账,铁了心了,能劝劝皇上么,入川蜀亦可为,只求皇上恩准!”
“总兵大人,移驾之计万万不可遂了陈建心愿。”窦妃轻声回答。“为救驾,可想缓兵之计!”
窦妃和靳统武正要合谋一个万全计策之际,忽听树林里一阵刀劈树枝的噼啦声响起来,紧接着就看见手握大刀的蒋干和郑德从树林里冲出来,莽莽撞撞地奔到离陈建十几步远的地方,立足未稳,郑德一个趔趄撞向窦妃,窦妃挺剑直制过去,剑从前胸入而后背出,郑德来不及哼一声倒地而亡。蒋干见状,挥舞着长刀一边扑向窦妃,一边吼叫道:
“娘娘,你心狠手辣呀,一剑穿我兄弟之心,我要为郑德报仇哪!”
“娘娘闪开,蒋干匹夫,与我来战。玉燕、保护皇上!”
竹红眼疾手快,纵身跃上前,舞剑拦截蒋干。蒋干眼见郑德被窦妃刺死,有些气急败坏,大睁两眼,眼放凶光,可是他只有匹夫之勇,岂是竹红的对手,竹红眼见形势危急,不可耽误时间,一出手就使出狠招,凌空一剑劈下,斫断了蒋干的右臂,再回身一剑,刺中蒋干后胸,蒋干仆倒在地,挣扎着爬向郑德,可怜没到郑德身旁,就一命呜呼了也。
“靳总兵,陈建胁皇上退进了树林,快去救驾!”黔国公沐天波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