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红说话时心情激动,情不自禁地摇动了她手上攥着的苞谷树,引起了大道上警戒士兵的注意,有两个士兵勒马止步,望着苞谷地挥刀示意竹红离开。但竹红一时没有反应,依然怔怔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那辆华贵的车辇。警戒的士兵有些愤怒,一个士兵拈弓搭箭,向着竹红放箭,箭矢嗖的飞来,噗的一声扎在离竹红几步远的草丛里,竹红看见箭矢大吃一惊,慌忙退进了苞谷地里。
“冒失鬼竹红,那士兵只是警告你,真要射你,你小命休矣!”玉燕站在苞谷树后说。
“那士兵把竹红看成是不听话的村妇,放箭只是警告!”窦妃说。“我们走,不能招惹士兵们!”
“姐姐,我们去哪里,还追逐陈美人的车么?”竹红心有余悸地说。
“我们赶到大成门去,美人进城,必走大城门,我等三姐妹于大成门守株待兔也!”窦妃说。
窦妃带着竹红和玉燕穿越了苞谷地,避开大道,从小路上一路急行,抢在吴三桂的前头到达了南城门大成门外,藏身在一片矮树林里。她们居高临下,透过树林可以把城门外的景象一览无余。城门外不大的空场上,聚集了几百人,都是来迎接吴三桂大军入城的,多数是市井百姓,也有数十个南明朝廷旧臣官吏。窦妃看得分明,站在人前最显眼的就是昨晚在马街村落荒而逃的马宝,马宝躬身揖手,恭候着吴三桂。马宝身边恭恭敬敬站主的文臣武将窦妃看似面熟,却叫不出官衔和名姓来。她在仔细搜寻提督刘之扶的身影,却没见到刘之扶,于是对竹红和玉燕说:
“刘之扶将军真可回梧州去了,是个言行一致的将军。瞧马宝的样儿,象是迎接祖宗亲爹哪!”
“姐姐,那场景看了叫人窝火,我们退到后面,看陈圆圆美人去!”竹红说。
“我也不想看那帮旧臣酸涩的嘴脸,还是看陈美人才有些开心!”窦妃说。
“看马宝生火,见美人亦伤心!”玉燕说。“但玉燕宁可见美人伤心,也不想看马宝奉迎吴贼!”
“姐姐,那马宝可是认得出我等三姐妹的脸面,须得防着马宝的眼睛!”竹红说。
“我们从树林后面撤走,去盯住陈美人的香车!”窦妃说。
窦妃和竹红、玉燕退进树林深处,转过一个山坡来到大旁的一座土丘上,丘坡顶长满杉树、桃树和梨树,是附近农家的果园。树林是最好的掩护,她们刚藏好身子,大道上的清军队伍停顿了下来,那辆乘着美人的车辇正好停在土丘下,明艳艳的亮在窦妃和竹红、玉燕眼前。
“唉,平西王的小妾乘的是绫罗香车,可怜了姐姐身为皇妃,却要躲在树林里哪!”玉燕说。
“不可胡言!”窦妃说。“车停了,是那吴三桂到达城门口,接受马宝一干人的奉迎了也!”
“玉燕,姐姐夸你能谋划别人的心思,你且谋算谋算,陈美人进城,会住哪里?”竹红说。
“若是能谋算,我们就不必藏在这树林里,直接去访啦!”玉燕眨巴着眼睛说。“我要是吴三桂,就把美人藏在清静的宅院里,仔细一想,晋王的宅院靠近五华山,幽静而清美。松滋王蒲缨的私宅在翠湖边,背靠秀丽的圆通山,前临如画的翠湖,金公祉大人的家院临近滇池,也是个好去处。唉,晋王、松滋王和中书大人都随皇上移驾西去,都是空宅大院,陈美人尽有好去处!”
“传说,陈美人喜爱山水,必定选翠湖畔的松滋王府!”窦妃说。
“娘娘,我们三姐妹去翠湖畔迎候陈美人么?”竹红看着窦妃说。
“丫头,你的嘴真不关风!”窦妃瞪了竹红一眼说。“见到陈美人,你这一喊,岂是出卖了姐姐?”
“姐姐,你看,路边走着那两个人,是李大蛮和大蛮老母呐!”玉燕突然惊乍乍地说。
“真是大蛮和李母!”竹红也感到意外,悄声说。“老天,莫非昨日白鱼嘴闹兵匪,李母亲戚遭了殃?大蛮和老母又到哪里去,回曲靖老家?兵荒马乱,李母和大蛮无家可归哪!”
李大蛮搀扶着老母与清军队伍相向而行,清军士兵到也不为难母子俩,还轻轻挪步给李大蛮和老母让路。可是,意外却很快发生了——李大蛮扶着老母沿着路边走到陈圆圆的车辇旁,李母突然止住脚步,好奇地望着华贵的车辇,好象起了一阵风,吹拂着李母的脸膛,李母呛了风,立刻撕心裂肺似的大咳起来。李母的咳嗽声忽而象狼嚎,忽而又尖细如鸡鸣,吸引了近旁的一些士兵瞪着眼观望。李母奇怪的咳嗽声,惊动了拉着陈圆圆车辇的那匹黑骡,黑骡嘶吼一声,昂首扬蹄挣扎着欲往前奔,摆动车辇抖了几抖,幸亏牵引黑骡的士兵紧紧攥住缰绳,才稳住了黑骡,稳住了车辇。
“死了婆子,害了什么痨症,要死守在家里死,这般时候上路来找死!”
一个军士愤怒了,丈声吼骂着奔向李母,高高举着鞭子就要抽打李母,李大蛮急忙护住母亲,向士兵求饶:“军爷,老母病重,昨夜一夜奔波,只想回曲靖老家养病,请军爷息怒!”
“住手!”车辇的小门打开了,陈圆圆跳下车,制止士兵动手。“军士,老人带病在身,你能鞭打么?大清士兵,不得耍野蛮,王爷知你虐待老人,你小命不保。请问,军士家中可有老母?”
军士悻悻的收了鞭子,无言以对,转身退却了。陈圆圆扶住李母,轻轻地给李母捶背,轻声安慰着老人。李母直起腰背,止住了咳嗽,缓过气来,说:
“这位姑娘,是天上仙女下凡呀,人漂亮,又心地善良,是哪家的好女儿,你娘好福气喔!”
“老人家,我叫陈圆圆。我娘没福气,我十三岁时,我娘就去世了,老人家,你走好啊。”陈圆圆穿一身蓝紫色相间的绸布衣裙,显得朴素大方,并不算华丽,她轻言细语地说。“这位大哥,好好照顾母亲,回家寻个郎中给母亲诊脉,煎药养病,孝养老人家!”
“唉,家已被毁,都是那个挨刀的吴三桂带兵来云南闹的鸡犬不宁!”李大蛮说。
“唏!”陈圆圆急忙制止李大蛮说话,摇着头说。“这位大哥,不可由着心性说话,小心惹祸,你惹不起平西王爷。慢慢走路啊,记住我的话,老百姓勿议国事,照顾好老人家才最要紧!”
“美人,大哥记住你的话了,适才是我莽撞了!”李大蛮说。
李大蛮扶着母亲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身一望,数骑快马飞奔而来,士兵们急忙闪身让路,生怕阻拦了骑马的人。来人正是吴三桂,他的身后跟着爱星阿和三个扈卫军士。吴三桂策马奔到陈圆圆车辇一旁勒马止步,坐在马上看着陈圆圆,询问道:
“爱妃为何下车,兵士报本王,有人惊扰了爱妃,贼人何在?”
“回王爷,没有贼人哪!”陈圆圆恭恭敬敬地站着回话。“有位年长的老人,就象是妾身的娘亲,年迈多病,路过时咳嗽不止,妾的拉车黑骡惊吓了老人家,妾身下车看望老人,并非闹事!”
“军士报本王,一黑蛮动粗,责骂士兵,可是真的?”吴三桂追问道。
“不是真的,军士说过头了!”陈圆圆冷静地说。“事实是为妾牵马的士兵生了气,要以马鞭抽打带病的老人家。妾身不许,责备了士兵几句。王爷,本无事,王爷息怒!”
“本王的士兵鞭打带病的老人,岂能无事了之!”吴三桂提高了嗓门说。“站出来,给老人道歉!”
那执鞭的士兵跑上前来,扑通一下跪在吴三桂的马前,哀声求道:“平西王饶命,在下错了!”
李母也真奇怪,听到“平西王”的称谓,忽然来了精神,转身走来,看着吴三桂,说:
“你是什么官,又想打骂人么?你骑马,士兵行路,你不心疼,还要给你下跪?”
“老人家,本王的士兵鲁莽,得罪老人,本王是在教训士兵!”吴三桂说。
“你是本王,比吴三桂还大么,老妇听人说,吴三桂才是最大的王爷!”李母说。
“本王正是平西王吴三桂,率大军前来平定云南,让云南百姓安居乐业!”吴三桂说。
“你真是吴三桂?”李母仰头打量着吴三桂,说。“吴三桂是个大恶人呀,败了大明的江山,逼死了皇帝崇祯爷。云南有永历皇帝,你来作甚?北方来的兵,杀人放火,哪有安生日子过?”
“老人家,逼死崇祯皇帝的是闯王李自成,非三桂所为也!”吴三桂下了马,走近李母说。“本王所率之兵,若有为害百姓者,定斩不饶。老人家,如何处置这打人士兵,请讲,我为老人家作主!”
“这小伙有错么,快请人家起来。”李母干咳了一声,又说。“不要天天做恶人!”
“士兵,回军中去,老人家不怪罪于你,本王饶了你!”吴三桂说。
跪在地上的士兵站起身来,不敢看吴三桂,退步走进了队伍里。吴三桂下马时,爱星阿和几个扈卫军士跟着下了马,依次站在吴三桂身旁。吴三桂回眸望一眼爱星阿,说:
“爱将军,今日大军进城,亦无战事。休整两日,本王将亲率大军征迤西,擒拿永明王押解进京。爱将军身为内大臣,坐镇昆明城。传令下去,大军入城,滋扰百姓者斩;抢掠公私财物者斩;聚众生事者斩;**妇女者斩;欺凌妇儒儿童者斩;酗酒赌博者斩,违犯者,定斩不赦!”
“谨遵平西王王命!”定西将军爱星阿回答道。“王爷请上马,统领大军入城!”
“稍等,待我送走老人家!”吴三桂说。“爱将军,你先回,礼待马宝将军!”
树林里,窦妃和竹红、玉燕把这一切看得分明,也曾为李母担心,李母责骂吴三桂是“恶人”,吴三桂不但没有发怒,还客气地礼送李母一程。竹红叹了口气,说:
“逆贼,口是心非,充作好人,亲率大军征迤西,更叫我怒火中烧,非杀了他不可?”
“姐姐,吴贼休整两日即发兵迤西,我等赶去大理,奏请皇上防范?”玉燕说。
“等我想想,若能于两日内杀了狗贼,可缓清军进兵也。回客栈,再作计议!”窦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