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过去了,子寒可以呀呀学语了,姐姐陈红和陈静都要读书了,妈妈早早就用那破旧的衣服改制了两个精致的书包。姐妹们欣喜的背着妈妈辛苦缝好的书包去离家近十里地的村小读书。就这样姐妹两个人相依相伴的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春秋,这其中的苦连陈粮自己都不知道。
下雨了,两姐妹共一把伞去学校,到学校时就像一个被淋湿的落汤鸡一样;鞋坏了,姐妹两就光着脚丫去学校上学;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就饿着肚子等到下午再回家…终于在陈红读小五的时候陈静读小四的时候两姐妹不得不双双辍学。
这些年来,因为家里有迎来了两个新生命,这时又多了四个小生命,这十一年来子寒相继又多了一个妹妹三个弟弟。不知道是上天的对陈粮的眷顾还是老天的他惩罚,再生了子寒后又相继生了四个,四个啊,加上子寒的三个姐姐和自己共有八个孩子,八个孩子啊,可想而之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八个孩子啊,加上自己和妻子共有十个人吃饭。十个人是什么概念,是一张八人桌都无法坐完全家人,是十个人都挤在一个房间里两张旧木床都无法睡完。多少年来,十个人就住在那个不大的房间里。
金秋辞去,又是一年冷冬的来临。飘零着的白雪勾起了陈粮记忆中的那道深深的疤痕。他似乎又听到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孩在哭泣;他仿佛又看到一个人小孩微弱无奈的挣扎;他近似的明白了那种辛辣的味道!时过境迁,物是却人非非,一栋用泥土砌好的房子还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一个被忧愁和辛酸灌满的陈粮还像当年一样,坐在那透风的门口,深深吸着那变质的草烟;寒风阵阵穿透陈粮的粗布大衣,深深地刺进了他的骨髓,更刺痛了他的心。
今年的冬天似乎并不比去年寒冷,但这迟来的白雪却忘记了下的时间。在旧年的最后一天还在下着,明天就是春节,可它的翅膀却总喜欢这片春意的大地,白白的洁雪似乎总想和那早春的细雨争夺一片诗意的天空。忘记了北回的归程,残忍地在这南国吞噬着春归的梦。明天就是春节了,陈粮望着一个个稚嫩的孩子,身上裹着几件被时光凋零的粗布麻衣,衣角的棱口仿佛也裂了开来。陈粮心疼地将泪咽在心里,望着那还在摇篮里熟睡的子杰,陈粮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因为今天是陈粮和这个还不曾会说话的孩子相处的最后一天。明天春节过后他就要将子杰给送人了,因为陈粮家实在是太苦了,根本无法养活这个苦命的娃儿。
2002年最后一天似乎格外的长,当晚陈粮就紧紧抱着了那个才一岁半的子杰痛哭了一个晚上,也许他这个晚上流的泪比他这一辈子流的还要多,这是一种骨肉分离的伤、这是一种生离死别的痛!这一晚陈粮不知道是几点才睡去的,只是依稀的感觉那门外的犬吠停止了,深夜静的让人颤傈,那窗外呼喊着白雪的寒风找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似乎它也冷得想要找一丝温暖。陈粮感到那刺骨的寒风在吞噬他的温暖,就越将怀里的子杰搂得更紧了。夜已好深了,那白雪映出的寒光透过皮纸的阻隔依稀地透了进来,陈粮那湿润的眼才慢慢的睡了下去。一声锐利的鸡鸣划破了黎明的黑暗,静了一个晚上的夜开始退去,让白昼来扮演这一天的主角。
安静了一个夜的生物们开始燥动了起来,母鸡们领着小鸡们在那刚化了些雪的墙角旁寻找偷偷出来觅食的虫子;小狗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蹦蹦跳跳地去雪地上画它的梅花脚;麻雀也从那被雪封冻的竹林里飞到陈粮的屋檐下寻找那被鸡遗忘在角落里的剩瘪谷。那厌人的雪还在下着,给这个露在寒冷天里的自然添了一件白白的大袄。陈粮也早早起来,看到隔壁的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上了斩新的对联,一种喜庆的氛围而自己却怎么也容不下去,等待他的不是喜庆,而是那隐藏在喜庆后的悲痛。陈粮将儿女们一起叫了起来,让他们穿上他们平时都穿不上的毛衣,平时都未曾见过的暖鞋。让他们也感觉到一股过年的喜庆与幸福。连那还在摇篮里熟睡的子杰都穿上了他妈妈连夜织好的毛衣,那里面浓缩了一个妈妈的多少泪?陈粮的妻子连夜为子杰织了两件毛衣,做了两双布鞋。生怕子杰被送过去会挨饿受冻。吃过早饭后,村子里洒满了浓浓的过年味,喜庆的人们开始狂欢。鞭炮声灌满了整个陈家沟,人们都在雪地上狂欢,都在好好享受这一年中唯一的一天。而这狂热的喜庆却怎么也与陈粮和她的妻子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他们两人一齐守在子杰的摇篮旁边,生怕会有谁会把他给夺走。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亲现在是何等的难受,就连陈红和陈静都没有察觉到不久就要发生的事情。陈红和陈静是家里最大的两个孩子,分别有十八岁和十六岁了。他们两带着那群弟弟妹妹们在雪地里和别人一样狂欢,因为他们太喜欢过年了,而且还是一个雪年。
陈粮木木地坐在自家门槛上,用那呆滞的眼睛望着那些在雪地上玩耍的儿女们,脑海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爸爸,陪我去打雪仗吧!”子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陈粮跟前叫他的。打破了陈粮内心的片刻宁静。“不了,你们去玩吧,爸爸不去了!”陈粮随口脱出。不嘛,爸爸你每年过年都要陪我玩的,为什么今天不陪我了!”子辉的口气里似乎带有些哭腔。“好吧!我陪你!”陈粮舒了一口气说道。“恩恩…爸爸就是好!”那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爸爸,我最喜欢过年了,过年有新衣服穿,有新鞋穿,还有爸爸陪我玩,我真希望天天过年,天天穿新衣服新鞋。”子辉淘气地对爸爸说道。而对陈粮来说儿子的希望在他的内心却是另一种苦的味道。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过年了,而今天的过年却带给了他过分的心痛和难受,让他一个作父亲的狼狈都显现了出来,一个父亲却不能带更多的幸福给这些苦难堆里蹦出来的孩子们,作为一个父亲却不能把自己的儿子留在身边。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多种一些田,多扛一根木头,打一粒稻谷来留住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做到让现在在雪地上绷跳着的孩子们可以不被挨饿。陈粮托着沉重的身体,在雪地里陪着孩子们玩耍,脸上印出的是片刻的笑,心里却是在流着苦的泪。
玩了一会儿,孩子们都玩累了,一齐蹲到了母亲身旁,听母亲说过去的故事。
雪还在下,似乎下得更小了,那被雪垫高的地被孩子们踩得七零八乱。显露的地面似乎可以找到藏躲的枫叶,被雪包围得只剩那顶部的叶片,地面的寒气离开雪的身上开始播散到空气里去,去寻找它可以吸附的伤心人。陈粮感觉很冷,怕孩子们冻着,就进门去取了一些木碳生火来给他们取暖。就在他进去的那刻一声狗叫打破了那寒冷的寂静,他预感到是他们来了,心中的心又离开了他的心房,跳得忘了节奏。他慌忙地走了出来,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口了,一共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家离这很远。也许是冲着这摇篮里的孩子而来的吧!不然谁又会在这么个雪天、过着个年、这么的远跑到这来呢!“你们来了,来吧,进来坐坐。”陈粮那僵硬的语调仍不失几分热情。“不了,这个我们抱了孩子就走,因为这大过年的我们也要赶了回了!”那个中年男的说道。“坐坐吧,现在还早!”陈粮的妻子几乎哀求道。“不了,我们还是走了吧,这天路滑,我们得趁早往回了赶。”那个妇女话毕将怀里皱巴巴的几百块钱放在了屋里的桌上。“这钱你们收下,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对你们的感谢和补偿。”那妇女又补充道。那中年男的上前就将孩子抱起,正准备走的时候被孩子们给围上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弟弟抱走?”陈红带着哭腔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道。“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红又转过头问陈粮。那些小的孩子们一齐围着妈妈,叫妈妈不要他们把弟弟抱走。妈妈尽只是流泪,仿然间母亲变成了一个泪人,家里恍然间变成了一片泪海。爸爸,不要,不要让他们把弟弟带走,我知道我们家苦,要不我今年也不上学了,和姐姐们一起下田干活。爸爸…不要啊…不要…”十二岁的子寒抱着陈粮的腿大哭的哀求道。陈粮的眼角也流出了忍不住的泪水。对孩子们说:“弟弟只是去他们家住些年时间,过些年爸爸再把他抱回来,知道了吗?好了不哭了!”陈粮满眼的泪水遮住了善意的欺骗。把孩子们都叫在怀里,让两个把孩子们的弟弟走。“爸…爸…”陈静和姐姐几乎用哀求的声音在恳求着陈粮。陈粮的脸上刻印了一副僵硬的表情,一滴滴滴冰冷的泪水从眼颊滑落。陈粮没有出声,只是转过头去不忍心看到他们将自己的儿子抱走,因为事先答应了他们的事是不可以反悔的。那对中年夫妇抱起还在熟睡的子杰,疾步地往门外走去。“等等,把这些拿去。”陈粮的妻子说完把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那包裹里装的正是陈粮妻子昨天夜里连夜做好的衣服鞋子。好像生怕自己的孩子在那边会冻着。陈粮看着妻子侧过身子,眼里的珍珠一颗颗掉下,串出了一条爱的项链!
走了,只留下了几个孩子的低声抽泣。那对中年夫妇踩着急促的步伐,时不时的还往背后望一望,生怕陈粮他们会追过来把手中的孩子给抢回去。陈粮望着那即将消失迨尽的背影,才记得了桌子上的几张皱皱的纸币。然后拿起那刻着***头像的纸张飞快地追了出去。雪已经停了,太阳露出了半边笑语。陈粮踩着那咯吱作想的积雪快步追去。过了几分钟,陈粮看到了他们,他们好像也加快了步伐,也许他们以为陈粮是来把孩子要回的。陈粮跑得更快了,没多久就追上了他们,叫停了他们。“这个你们拿回去。”陈粮说着从腰间的衣服袋子里拿出之前包好的钱递给那对中年夫妇。“这个…这个…我们也没多少钱,我们也知道少了一点,可我们…我们就这么些了…”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拿回去吧!我真的不需要!”
说完陈粮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无法面对摆放在自己跟前的儿子被别人抱去。无法说服自己多站在他们跟前一秒钟,先前泪过的眼此时又放开了闸门。他并不是嫌他们给的钱少,也并不是嫌给的钱多。只是不想让这变换成一种买卖的形式,孩子都没了,要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又有什么用?陈粮踩着那咯吱作响的白雪,心痛得也咯吱咯吱地响。望着那远处灰褐色的山峦若隐若现,脚下的银白色垫板也随太阳的照射在慢慢的融化。望着那不太刺眼的残冬阳光,慢慢地朝不太远的家走去。
“旺旺…旺旺…”刚一会都还躺在自家旁边的小狗立刻追去来冲着陈粮大叫,极具讽刺气味。等到陈粮走得更近了,这条瞎眼的狗似乎才看得清了,连忙摇晃着尾巴在陈粮跟前打转转,似乎要为刚刚眼睛的失误而弥补。陈粮没心情理会缠绕在自己身边的小狗,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下,然后有默默地敲起了土烟。迷漫的烟味笼罩着整个不大的屋子,那熏人的味道钻进孩子们的眼里,挤出了孩子们的一滴滴泪水。陈粮看着眼前这些孩子,那空空的心房才找到了一丝丝深沉的慰藉,因为他还有这些可爱的孩子。“不管以后怎样都不让自己和孩子们分开,死也不要。”陈粮暗暗在心里为自己许诺。
太阳恍然间升到了头顶,它咧开的嘴与此时的氛围是何等的不相入。隔壁的鞭炮味似乎也与他们毫不相干。“陈红,你随你妈去做饭吧,孩子们都饿了!”陈粮说道。今天是过年嘛,大家都开心点哦!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他的泪是从来不再妻儿面前流的。“子辉,还要不要爸爸陪你去打雪仗啊!”陈粮看到孩子们都还在抽泣连忙安慰的说了出来。“不…不了…爸爸我要弟弟…我要弟弟…”子辉再一次地哭喊起来。是一种无奈与伤痛的夹杂,泪就是这么无奈!
饭好了,陈粮叫着那些刚刚才停歇的孩子们上桌吃饭。大家都低着头,只有那个今年才四岁的子豪拼命地咬着那一年才可以吃到一回的鸡腿。对于一切忧伤与眼泪来说他又懂得多少呢?残留的余雪终于消失迨尽,迟来的春雨将春天的到来洒向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