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周六的午后,也是期中考试后的第三个星期,郭希望终于回家了。她已经不是为了回家报喜说自己考了第一名了。有这个必要吗?这在她看来曾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啊。或许是因为陶丽萍,或许是因为时隔已久,又或许是因为郭希望再一次成熟了吧。对别的孩子来说,成熟了当然是一种潜在的进步,可对郭希望却并非如此,每一次成熟都是一次顿悟,又是一次落寞,无奈的落寞。
其实郭希望仍然不想回家,她想到独自在寝室看书的陶丽萍,竟有些不放心,怕她题目看不懂,又怕她会寂寞会伤心。可是她总该要回去一趟了,否则姐姐真不会原谅她了。郭希望回家到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归心似箭,她好像是义务回家似的。自古以来,在外求学的少年们啊,会有多少人能理解家人对他们的牵挂与期盼呢?郭希望也是如此吧,她只是恼她所恼,愁她所愁,忧她所忧。
“希望,希望!”
车一到站,郭希望拽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刚走到车门口,就有个人扯着嗓门儿边喊着边向她奔来。这个人当然就是二柱。他赶过来一把接住希望手里的两个包。
“哦,哥。”
郭希望习惯喊他哥,结婚前当然不能喊姐夫,可结了婚,她还是不愿改口,她认为没必要改口,哥当然比姐夫还要亲。
“总算把你等回来了。上两个礼拜六,都在这儿等一大段儿呢,回去还遭你姐数落一顿,说我一定接岔了,说不定你直接回家了,结果我回你家去,还是没见你。”
“郭希望,家人来接啦?”这是陈亮。
“嗯,是我哥。哥,这是我们班同学陈亮,我们一车回来的。”
“哦,郭希望哥,你好。”
“你好你好,哦,家住哪儿呢,我用拖拉机送你一段。”一个高中生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二柱倒显得有点激动和紧张。
“不用了,哥,他家就住镇上。”
“嗯,那我先走了。郭希望,再见!”
“嗯,再见。”郭希望很随意地挥了下手
“哎,那你走好啊,有空到我家里玩啊。”二柱仍然热情的补一句,她觉得对妹妹同学热情,就是给妹妹面子。郭希望不这么认为,她一向就不是个热情的人,能少罗嗦就少罗嗦。
拖拉机虽是一路颠簸,速度倒也不慢,很快就要到了二柱村上了。郭希望没明说先到哪儿,二柱也没问,就直接把她拖自个儿家了,好像要急着邀功似得。
果然,车子一进村,就看到腊梅已经站在村口翘首张望了。郭希望突然感到心头一揪,两眼开始模糊。等车子颠簸到兴奋的姐姐身边,希望已经泪流满面。儿时所有的艰难以及读高中这一段的辛苦、寂寞一股脑儿全在她的脑海闪现,为什么偏偏在看到姐姐的时候会立刻闪现?
腊梅本来一见面就要破口大骂这个黑良心的丫头,但看到她一脸的泪水,腊梅竟傻立在那儿,一句话说不出来。她不敢想象妹妹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又不放心我能不能把妹子接回来啊,还站在这风口,就不怕凉了呀。”还是二柱先开了口。
“姐。”郭希望很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这声姐她也是不知不觉中发出的,发出以后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喊得。
“你这黑良心的,咋不知道回来呢?有啥事儿跟姐说啊。你真是的。”腊梅一把抱住凤丫,她还是没能憋住那句她想骂的话。
郭希望扑到姐姐怀里更是泣不成声。
“哎呀,看你们姐俩,一个都是大高中生了,还跟小丫头似的哭鼻子。腊梅你也是,马上都要当妈了,还哭呢,将来还怎么哄孩子呢?赶紧回去,让村上人看了笑话。”
二柱这一句话让郭希望转泣而笑。
“真的啊!姐,太好了!太好了!”凤丫高兴地抓着姐姐的手蹦了起来。
“你要当妈了,我要当姨了。这太让人高兴了。”在凤丫看来好久没遇到这么高兴地事儿了。这似乎是出人意料的,虽然这在别人眼里是很寻常的事情。
“哎呀,凤丫,别闹了。”腊梅竟然被妹妹说的羞红了脸。
“死二柱,你不能回家说啊,也不怕人笑话。走吧走吧,回去吧,你哥今天给你买了排骨,还在锅里炖着呢。”
凤丫用坏坏的眼神看了看二柱,又看了看腊梅。
“哎呀呀,这排骨汤好像不是为我炖的吧。我可不敢喝,我怕有人会笑话我,阿姨还跟侄儿争食呢。这不羞死我呀!”
“你这死丫头,才在外头呆了两天倒学会耍贫嘴了。哎,跟姐说,刚才咋哭成那样?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呀?”
“哪有啊?是想你想的呗!看到你,一激动,眼泪就唰唰唰下来了呀!”
“死丫头,咋学会哄人了呢?谁信呀?几个月都不回家。还想呢?”
“哎呀!姐姐,我不是想着多节省点时间看书嘛。”
“行行行,算你有理。成绩咋样呢?还跟得上去不?”
“你妹是谁啊,何止跟得上去呀。轻轻松松就能拿全校第一名。”
本来凤丫不打算说的,可姐问了,就说吧。那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如姐说的,也不什么时候居然学会贫嘴了。而且跟家人耍贫原来是很有意思的呀。
“真的呀,哎呀!我妹真是太厉害了。”
也许腊梅太激动了,居然拍起自己还未显露的肚子说:“听到没有,将来可得学你姨哦,每次给我拿第一。”
“哈哈哈!”凤丫和二柱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回家真好!郭希望这么想,那一刻她果真忘却了所有烦恼。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透。二柱说:“该送凤丫回家了。”
凤丫也觉得要回去了,她心里究竟还是牵挂着郭老二和春花的。腊梅没肯,坚持让凤丫在这住一宿。
“可是凤丫自个儿也想回去呀,就让她回吧,两老的还在家等着呢。”
“我说张二柱啊,我妹就在你这住一宿怎么了呀?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二柱果然没了声响。他哪里是小气呀,他是来去几趟,最清楚丈人丈母娘对凤丫的思切之心啊。
腊梅都火了,凤丫也不敢坚持。
在腊梅看来,爹娘想凤丫的心当然不及她,她是真想和凤丫多呆会儿。更何况春花最近身体越发不好,腊梅也担心凤丫知道后会影响学习;还有重要一点,郭老二曾经说过:如果二柱腊梅出学费的话,那么生活费是一定要归他的。腊梅不让凤丫回去,那凤丫的生活费只好从她那儿拿。
果然,睡觉时二柱被腊梅挤到他哥家里去了,姐俩拥在一张大床上,嘀咕了一晚上知心话,凤丫把学校所有遇到的事情都说给姐听,也包括她的好朋友陶丽萍。那晚,郭希望也觉得惊讶:姐姐只有小学二年级的知识水平,为何对她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是那么上心?而且乐她所乐,忧她所忧。如果郭希望对生命还有一点感恩的话,倒不是感谢父母生养了她,而是感谢老天爷赐予了她这么好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