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凤丫醒来时,二柱已经出门帮人家运货了。凤丫匆匆吃完一碗汤饭和两个鸡蛋。就拿着包想回家了。难得回来,家肯定是要去看的。
“姐,我要回去了。”
“回去干嘛呀?你哥走了,你怎么去呀?别回了。”
“我走着去呀,又不远。”
“哦,你是回去拿生活费吧,姐已经给你备好了100块零钱,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我开学时候带的生活费还没用完呢?”
“开学时候那一百块还没用?你不吃啊?身体垮了怎么学呀?”
是的,郭希望的节省那是全校有名的,她早晨五分钱稀饭,一毛钱馒头,五分钱一份的菜她从不要。中午两毛钱的饭还带晚上,另加一份一毛五分钱的蔬菜,五毛钱一份的荤加素她也从来都不要。晚上只用咸菜吃饭,咸菜吃断了,郭希望就会在饭里倒一点酱油,这样就很容易把饭吃下去了。那酱油还是她从食堂那位善良的老师傅那要的,用一个小瓶子装着,平常也是节省着用呢。
但聪明的郭希望也懂得营养平衡,每个周日食堂都会有很实惠的肉包,好像是食堂专为不回家的学生做的。希望总会很大方的买两个,一毛五分钱一个,味道极为鲜美,而且比平时同学们买的荤加素里面的肉多的多了。郭希望认为两个肉包已经足够满足她一个星期的营养需要了。这样算来她每天也就五毛钱,一个月下来连同生活必需品最多就二十块钱。才过三个月,她还剩四十几块钱。但她当然不能如实说,否则腊梅定是饶不了她。
“哪儿啊?除了你给的一百块,妈还给了我五十呢?妈说刚去学校可能要买很多东西,所以让我多带点。”
“你可真是不懂事儿,妈的钱还能要啊,他们俩得自己攒钱,咱们又没个兄弟。老了病了身上没钱可咋办啊?”
“不是有咋俩吗?”
“爹脾气多倔呀,他要有事儿一定是忍着。哪里会开口找闺女要钱呢?就我跟你哥说培养你读高中考大学这事儿,还不知磨了多少回,那还不是为了你,要不然啊,他死活都不会依的。”
郭希望惊讶:平日里经常顶撞郭老二的腊梅竟又是这般孝顺和体贴。跟姐姐比,郭希望再一次自叹不如。
一到家,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转凉了。郭希望觉得家里冷飕飕的。
郭老二看到闺女进门,说了声:“回来啦。”然后又接着抽自己的烟了。
春花听到动静从灶房突然走出来,几个月没见到女儿,她的神情似乎紧张了起来。也许是近来的确身体不好吧,但她很精神的摸样并没有让凤丫感觉到有何不适。
“妈。”
“哎,凤丫子回来啦。”
“嗯,昨儿回的,在姐姐那儿住了一宿。”
“哦。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你歇会儿,我去做饭。”
“妈,我帮你。”
“别,弄脏了衣服。”
这几年,凤丫都没怎么进过灶房,以前都是姐姐在灶房忙乎的,而她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如今姐姐嫁了,她读书了,灶房里当然只剩下春花了。到灶房她也的确干不了什么。
“那好吧,我把冬衣收拾一下带学校去。”
“嗯,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在你床上搁着呢。”
凤丫进了自己房间,的确,床上堆放了一堆衣服,上面还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单,可能是春花害怕衣服上落灰吧,这应该是很久前就收拾好了的吧。掀开被单,一件铁锈红的新棉衣尤其显眼。凤丫用手摸了一下,好厚,好软。下面还有一件粉红色罩褂。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人才会给她添件新照褂。而新棉衣她从来都没有过,都是穿腊梅小了的。这也很正常,隔壁那家四妮子,穿过了三个人的棉衣才轮到她呢。村上都传着一句话呢: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是老三,破破烂烂是老四。凤丫不是个贪穿的女孩,但这件铁锈红的新棉衣却是给她很大震撼,做工那么精细,又是时下很流行的圆角小立领。这该是春花特意请村上的巧手做的吧。
郭希望把衣服一件件放进包里,提了提,感觉有些重,就如她的心,有点沉。
家里的气氛远不比在姐姐家,一家三口人吃饭的时候竟没有声响。郭老二本来想问点什么的,比如说:咋这么久没回家呢?或者成绩咋样啊?但又觉得这不像他一贯的脾气。他期盼着春花能问点什么。没想到春花竟是一个劲的废话:“多吃点,吃饱了,不管啥时候得要把饭吃饱。”除了这两句,春花好像也没了别的词,只是闷着头吃饭或是不停地给凤丫夹菜。凤丫也是没有一句多话,春花说一句,她嗯一句。记得陶丽萍还很羡慕过她,说她们家就两女孩,又是老小,父母一定很惯的。要是她呀,每天都会跟他们撒娇。郭希望承认,郭老二和春花的确是很娇惯自己,要是能跟爹妈撒撒娇也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可惜她不会,连撒娇都不会。
午饭后一小会儿,二柱就开着拖拉机来接凤丫去镇上坐车回学校了。春花喊他先进屋坐会儿,二柱说不了,还得赶着回来给人家运砖呢?郭老二赶紧催凤丫快点,别磨蹭。春花慌忙着把凤丫拽到里屋,塞给了她一堆零钱。
“这是你的生活费,先给你四十块,是你爹说的,要少给你,要不然你总不想回家,这老头呀,坏着呢,你千万别太省了,没了就回来拿。”
看着这一大堆毛毛票票,郭希望心头又是一酸。她一把推开了母亲手里的钱。
“不用了,妈,姐姐今天早上已经给过我了,够用的很呢?”
“你这丫头真不懂事儿,你还能要你姐的钱啊?那学费可全是你姐出的,咱做人可不能那样,那全是你二柱哥的血汗钱,这让人家张家怎么看咱们呀?真是的!”
母亲的话让郭希望心头梗塞,难以自制。她一句话没说,拎着两个大包快速的出了里屋,又快速的跨过了大门门槛。她慌张的就连坐在门口抽烟的郭老二也没有看见,当然也忘记了打招呼。就直接上了拖拉机。郭老二嘀咕了一声:“这书呆子,跟老子都不招呼一声。”
二柱边转动摇把,边喊了句:“爹,娘,咱们走了。”
“哎,慢点。”老两口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