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烂漫的金色油菜花开在无忧无虑的春天里,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胖乎乎地穿着春天的花裙子映衬这烂漫的花儿,在灰白色调的天空下如痴如醉地奔跑着,手里的风车呼啦啦转动,旋转去了多少童年的记忆呢,谁都无从说起。身后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一边追随着她,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秋,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身后拖了长长的笑声,徘徊在山谷,仿佛有一群疯孩子在山里调皮,其实仅仅就是他俩而已。
“看,杨克哥哥,我们创造了全世界。”听着热闹的回声,宋眨巴着眼睛回头看着他。
“我们就是全世界。”他停下来,在路边的油菜花地里摘了一串送到她手里。她接过花停了片刻又开始疯跑起来,是向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跑去。
谁都不知道这座采石场废弃了多久,许多地方已经长满了荒草,春天的时候青草能有一个孩子那么高,经常有蛇出没。大人为了吓唬孩子们,都告诉他们这里有野人,野人是要吃人的。用方言叫做“蛮子”,所以这里也叫“蛮子山。”没有小孩敢来这里玩。
只有宋秋和杨克常常偷偷跑来这里,他们称为“秘密花园”。有一块独立出来的很高大的石头,是宋秋身高的一倍,她跑到石头下面望望,杨克才喘着气跑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膝盖爬到肩上,顺势攀登上了那块高过她许多的大石头,然后在上面喊着,“哥哥,你快上来呀,你快上来呀。”
石头上有些杂草,其余空地是光滑的岩石表面,他们在上面写字,找些碗碟玩永远玩不腻的过家家。累了就并排躺在石头上看天上厚厚的云层。
有一次,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在清凉的石头上吹着风,他们竟然睡着了。天边的晚霞上演着无声却绚丽的盛宴,仿佛是怕吵醒这两个熟睡的孩子,一切静谧而美好。炊烟是要和天边的霞争宠,一溜烟地飘上了云端,混入晚霞里消失了。
夜幕一点点地落下来,小镇上两家的大人已经着急地找遍了每个小伙伴的家,总没有他们的消息。一阵冷风袭来吹着宋秋单薄的连衣裙,她忽然惊醒看着漆黑的夜晚,急忙推推还在熟睡的杨克。只见他跃身跳起来,“妖怪哪里跑?”惹得原本害怕的宋秋咯咯地笑了。
“坏了,天黑了,回家准挨打。”他回过神来,匆匆跳下石头。宋秋被他从石头上抱下来,在月色映衬下她紫色碎花的裙子似乎是染上了一层薄霜,发夹滑下来落进了深草里,披散的头发有些凌乱。“我的发卡——”她着急地说着。
“不急,有我呢。”杨克低下头借着月光搜寻着。
找了许久,她心里有些着急,“妈妈一定会担心,该怎么办?这么晚了,我害怕。”她带着哭腔,忍住眼泪说道。
“不怕,秋,我带你回家,明天我一定帮你找到发卡。”他拉起她的手一步步沿着他们熟悉的小路下山往小镇的方向走。经过一片墓地,白天他们并不害怕的地方,她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似乎也飘荡在山谷里有了回声。
“簌簌.......呼啦——”只见一个灰色的东西从小路横穿而过,跳进了另一边的深草里,宋秋一声尖叫躲进杨克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抱着宋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一只野兔而已。有哥哥在,别怕。”他也希望只是一只野兔而已。
她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一点也不敢放松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月光下有远处传来的狗吠,终于走上了小镇的大路,他们都如释重负。他把她送回家里,母亲在屋门口一个人垂泪,昏黄的灯光照着她单薄的身影宋秋有些心疼。两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走过去,母亲看见他们一把走过来抱着她,只是哭。杨克悄悄地回家。
父亲很晚才从外面回来,是去找她了。气冲冲地把手电往桌上一摔,她看到手电被摔得四分五裂,两节干电池被弹出来落在水泥地板上,又滚落进了旧式落地碗橱下面。她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
母亲依旧在哭,她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知道今晚会和那只手电一样没有好的结果,已经准备好挨打挨骂了,父亲却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进了卧室没再出来。很久后母亲才回过神来用爱恋的眼神看着她,“宝贝,你要听话。”然后烧了热水给她洗澡。
这一晚,她躲在小房间里,在日记本上悄悄写下:
这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
她不理解父亲为什么沉默,也听不懂母亲说的那句话。九岁的她也许并不关注大人的世界,她拥有的,只是自己小小的世界而已。大人无法理解那些无理的哭泣和欢笑,她也无法理解成人的世界。似乎两条不相干的线条,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交点。
疲倦的她睡得很沉,第二天上学差一点迟到。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周一的清晨有很多作业要交。矮小的她抱着沉甸甸的一堆作业本去老师办公室时,听几个老师在议论,“这杨克今天又没来上学,镇上的孩子就是没乡下的孩子听话。”
她匆忙跑到隔壁班问一个要好的哥哥,“杨克哥哥去哪里了?”
“听说他昨天很晚了才回家,挨打了,今天连起床都起不来,所以没来上学。”
宋秋听到这个消息匆忙跑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嘤嘤地哭起来。她更没法理解为什么天下的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他的爸爸这么狠心残忍。
身边的玩伴过来安慰她,她也并不理睬。
后来她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他,她去了县城上初中,家也搬到了江城,高中又去了省重点,大学跑到了省外......越跑越远,不知不觉地就跑出了他的世界......
偶尔会有长辈谈论他,她才能知道一点他的踪迹。杨克只在小镇上读了初中就外出混迹了。听说去过许多城市,后来加入了一个帮派,打架抢劫都做过,进过几次监狱又被爸妈花钱救出来。杨母已经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后悔当初没有管教好儿子,后悔从小打他骂他,后悔当初一直和杨父吵架经常离家出走......她是多么羡慕宋家,能有如此乖巧的女儿。
每次回家宋秋都要去拜访这对孤苦的老人,其实他们并不老,却看上去比宋秋的爸妈苍老许多。岁月的痕迹是如此残忍地剥夺着他们的年华,她想,杨克又在哪里漂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