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刻雕花镂空的窗户懒懒的一袭紫色碎花窗帘半掩着窗外萧疏的古街,不一会儿竟下起雨来。青石板路面洗去白日的喧嚣,显露出深秋清冷的寒意。
靠墙的朱漆书橱旧旧地停靠在那里,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和着某一个遗忘的年代做了一个久远的梦,一直不肯醒来。书橱里是一些宋秋中学时收藏的书籍。她靠在床边借着橘黄柔软的灯光,翻开一本李商隐诗集,抖落柔软的灰尘,仿佛翻开一层厚厚的历史,许久不曾读诗,许久不曾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是在外奔波太久了,太久没有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太久没有好好地审视一下自己,久到连自己都忘记了,忘记了那些还可以翻阅的诗集,那些自己曾经一个人傻傻的回忆,和了这“巴山夜雨涨秋池”里的深秋夜雨一起落在青石板上,在空旷的街道荡起遥远而深邃的回音,一圈又一圈,漾起岁月的涟漪......当某一个时间的角落里,却话巴山夜雨的时刻,是否还会想起小女孩时候的梦想,生活的残忍是否会让人现实许多,大概会忘记一切关于梦想的蓝图,也许再也不会记起......
门外传来仓促的敲门声,很久她才回过神来,近日她总是一个人陷入深深地沉思,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又或许是女人保护自己的本能,来忘记这个世界原来的残忍。她没精打采地走过去开门,是杨克手里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已经凌晨一点。外面还下着小雨。
“看你房间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很久没开门所以怕你出事......”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是要讲一个漫长故事的样子。
“我没事,常年失眠已经习惯,你进来吧。”宋洗浴好后穿了一件粉色浴袍,头发随意地垂在脑后。
他递给她那个精致的盒子,“生日快乐。”
宋秋已经记不起自己的生日了,每年都是一个人繁忙着过了,有时候是在忙着考试,有时候是忙着出外景,有时是一个人在咖啡厅读一本好书,六年的生日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节日,与他人无关。
她一脸惊讶打开盒子,是那一晚她遗失的那枚粉色发卡,她记得是八岁生日时母亲送给她的。丢了之后她伤心了很久。
“那夜之后我第二天没去上学,一个人去山里找到了它,后来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了,跌跌撞撞回家后被送到医院。也是我命硬,活了过来,后来辗转很多医院才把毒给清理干净。那时只是不希望你担心,所以让爸爸告诉来找我玩的伙伴说我挨打了,还让他很凶地吓跑了那些伙伴,所以你会听到那些。那时的我,很幼稚吧。”他羞涩地笑了,是在讽刺当年的傻气,但是他自己清楚,从没后悔。
“后来......”他继续说到,“后来你去了县城上初中,那时你是我们镇上少有的上学能有点出息的孩子,母亲告诉了我一个秘密,然后让我等你......所以一直没敢打扰你。那时就真想不顾一切地来找你,但是,你是需要学习的,而我天生不是上学的人。开始自暴自弃......有一次母亲来监狱看我,说你有出息了,说让我看看自己的样子,还拿什么配得上你......”杨克说到这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从那一晚之后宋秋对他的印象逐渐模糊,模糊到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还会有那么多的故事,不知道除了A城之外,她还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她觉得讽刺。
“宋秋,你一定要听我说。时间太久了,我怕你已经不记得,但是这些我都一一记得。也许你对我已经感到十分陌生,今天刚见到你的时候,我真怕你认不出我。可是你一定觉得我傻,是因为母亲说起你,我才醒悟。我才拼命找工作,与那群哥们儿断绝了关系,努力做得很好,想着这样才能去找你。没想到你忽然回来,我.......”他开始语无伦次。
已经足够混乱的宋秋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故事,她努力抑制住心里的疲倦,假装微笑着看着身边这张陌生的面孔,困惑地想早些结束这无止境的交谈和语无伦次的逻辑。在她眼里生命已经如此不堪,再有一点故事,便是讽刺。
“那你说的秘密,说的什么未婚妻又是怎么回事?”她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个约定。是我们两家的约定,当时的我们双方的爸妈指腹为婚。你我,其实从小就有婚约。你别说那是老封建什么的,我没上过什么学,没什么文化,但是我爸妈是真心喜欢你,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声,细微地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我.......就算没有那些婚约,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宋秋不自禁地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她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如果真要问个明白,那一定不是在嘲笑他,而是嘲笑自己多舛的命运。她不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故事像小时候捉迷藏一样,若隐若现让她迷失了自己。
他感受到了那一抹不经意的笑,咬咬牙,轻轻地说,“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她没有说什么,听了太多故事,她是一个禁不起故事的人。宋秋任由着他失魂落魄的离开,任由这戏剧性的生活捉弄着她。她感受到了杨克的失落,有时候不是残忍,只是身不由己,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放纵着自己的残忍。
有人说过一句很俗气的话,她曾经只是当做一种无聊的所谓恋爱经验,但此时似乎有所悟。只有你深爱的人才会伤害到你,也只有深爱你的人你才有机被你伤害。
我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对爱我们关心我们的人残忍着,其实我们算什么呢?如果没有爱,我们什么都不是,谁都没有任何义务忍受谁的无理取闹,谁都没有义务听谁的哭诉。那些自以为是的好朋友,恋人,知己,其实只是我们自己的定义而已。
那些无私是什么呢?都是因为有爱,爱甚至是牺牲.......
就如宋秋为了郁蠡而消磨掉的流年,那些青葱岁月里独自落下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在这深秋的夜里,终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郁蠡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知道那首诗里的眼泪,那一件“她人的嫁衣裳”。
剧幕散场,青春打烊。
天黑以后,各自都回到各自的城堡里,不再会有任何伤。
宋秋像是一只善良的猫,蜷缩在自己安全的角落。只是没有意识到善良的猫也同时在伤害着另一个生命。
我们都是善良的,并不想故意伤害谁,只是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安全的角落。
彼此都是善良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