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宋秋才浅浅地入睡,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腥红色电脑没有关,在木质地板上安静地躺着,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屏幕上是打开的文档,宋秋只能靠写字来与自己相处。
盆地的天空你总不会期待能有多美好的阳光,而这座江城更是有雨都的雅称。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青石板街道两边的水渠里也哗啦啦地淌着清澈的雨水,倒成了一些取景拍照的背景,把水渠当做了小溪。
只一会儿她便醒来,头疼得厉害。梳洗好下楼,妙妙正倚着门楣出神地望着雨街,这座被雨水浸润了千年的古城,后面又藏了多少秘密?正如这个刚来客栈两个月的彝族女子,心底又藏着几多伤心的往事?都被天空的乌云遮盖了,不能见一分颜色。
妙妙身穿宽边大袖左衽上衣,绣了精致的花纹图示,配上一条玫红色长裙,戴了复杂的银饰品。这是传统的彝族服装,都是妙妙亲自挑花刺绣的。还别出心裁地在盘上去的乌黑发髻上别了一朵腥红的山茶花。是她用布自己扎的假花,若是别人戴了一定庸俗不堪,但与她一身古典,搭配得完美无缺。夸张中显出些许精致。她喜欢穿繁重复杂的衣饰,正如她不同常人的心。
宋秋只穿了一件灰色针织衫,若隐若现的是紧身黑色打底衣。一条小脚牛仔裤加一双灰色单鞋,一副常年漂泊的装束。宋秋看见妙妙的精心装束忽然很想在这里停留很久很久......也尝试精致的生活,认真享受家人的温暖......
“宋姐,昨夜可好眠?”妙妙回过头来。
“还好,有咖啡吗?”
“值班室桌上有茶点,这里很难买到咖啡的。”
“嗯,好的。”宋秋去值班室,父亲低头认真地审核账本,她慵懒地进去吃早点。一会儿杨克匆忙赶过来随手拿了点心就出门,父亲告诉她杨克原本在江城一家旅行公司上班,后来因为与老板的儿子发生争执被辞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他总是在外惹事,杨宋两家一直交好,杨父希望宋家能帮忙在江城照看一下,于是宋父毫不犹豫地让他留在听雨轩做点采购之类的杂活。
宋秋原以为他只是来暂住几天,没想到......
吃完早点无所事事,从来没有如此地轻松,或者说心里没有着落。她去附近的报刊亭买了最近的一期《玉簪文艺》,一个人躲回房间。
玉簪经过这一劫后又顽强地活了过来,这个深秋的主题有些凄凉,也正迎合了季节变迁。抚摸着精美的封面装帧,想着昨天清晨自己还属于玉簪,此时竟要出门才能买回一本自己参与制作的杂志。很多图文设计都是她亲自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冒雨出门买回一本来。一天的时间,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已经离开生活了六年的城市。
但,这的确是事实。
这一期是在她离开前就已经发行了的,她想着接下来他们将会怎么做,是否能理解她的不辞而别......她顾虑的太多,总是为别人而想,总是忘记自己......在这片故土上,她才是公主,才能时时被人记起。她贪婪地享受着无尽的不期而遇。
暗无天日地写字,她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只是梳理一些心绪罢。
岁月在指尖跳跃的音符间不知觉地流逝,妙妙一边敲门一边叫,“宋姐,开饭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她随了妙妙下楼,是简单的家乡小菜,也能让她分外感动。
一整个下午她就这样和妙妙一起坐在门前看着寥落的街道。这是旅游淡季,青石板透露出清寂的寒冷,有穿橙色制服的中年妇女戴着斗笠清扫落叶。宋秋想着,要是任由这些落叶飘零,这条古街该是有多么荒凉,倒能显示出它久远的味道来。这倒是一处不错的秋意图,若是在这里取景是怎么也不会倦的。
她还想着玉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自禁地摇摇头,尝试摆脱这样的思考。妙妙一直在说话,她努力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妙妙是这样一个热情的彝族女子,从不掩饰什么,敢爱敢恨。
她曾经去过沿海打工,因为气质不凡在一家高级咖啡厅当服务员。在那里一做就是两年,她认识了她,一个叫凡的女子。她们一起上班,一起泡吧,一起参加各种朋友聚会。凡教会了她许多东西,由一个腼腆的山区女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都市少女,半年后她们开始对彼此有种异样的感觉。吵闹几次后开始相恋......
凡对她百依百顺,她们一起度过了很快乐的一年。但她天性纯真,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家人就会接受凡。春节的时候她带凡回家,还是太过乐观,她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闹竟结束了她们甜蜜的生活,关于未来的一切梦想都成为泡影。
凡被赶出家门,而妙妙被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后来的生活变得疯狂而艰难。几次尝试逃离,都被父亲抓回来。家人并不打她,只是关起来不让她出去。街坊都指指点点地说她家出了一个疯子,要和女人过日子的女人。
后来她以死相逼,家人才妥协放她走。父母都是爱她的。只是也没了办法。
她再也没有找到凡,打过她电话,但已经停机。询问朋友也没有任何音讯。她不会选择再回到山里受街坊的指责,于是在江城停留,来到了听雨轩。下班后常常赤脚穿越一整座古城去城北的一家名叫“逃”的酒吧。这是江城唯一的一个同性恋俱乐部。她希望奇迹出现,希望还能遇到凡。
接下来的岁月里,宋秋并没打算重新开始一份工作,每天说很少的话。几乎是把自己锁在阁楼里写字,作图,偶尔杨克会去看看她,但是她并不喜欢被人打扰。心烦的时候会和妙妙一起坐在门口闲聊,听雨。后来常常和她一起赤脚跑着去“逃”。她认识了妙妙的许多朋友,他们都是善良与世无争的人,妙妙向他们解释道,“宋姐并不是同性恋。”大家对她都很好,因为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他们都是受世俗眼光鄙夷的一群人,宋秋很尊重他们的选择。
有时候在那里听他们的故事喝酒到很晚。杨克开始不放心。但她是一个独立的女子,或者说是一个难以接近的女子,尽管杨克与她青梅竹马。
宋秋也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说很少的话,只愿听别人的故事,然后大部分时间把自己锁起来谁都不见,投入地撰写听来的故事。偶尔会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一两篇零散的短篇。
宋母担心女儿这样会抑郁自闭,但是又无计可施。
她感受到了母亲看她的眼神,爱怜,担忧。
她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很好。”
“你不是喜欢旅行么?尝试出去走走吧。”宋母想了很久终于说到。
也许是该出门散心放空自己了,不能总闷在家里让母亲担心。于是,她策划着一场没有目的地的单人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