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全福撇嘴,“还不都因为他脾气古怪,遭人厌!谁都知道他的工具齐全又好用,难免就想借去做些木工活,他从来都不借,而且也不会说得委婉一点,总是硬梆梆两个字,‘不借!’,让人下不了台。有几次,郑素顺擅自做主借给了大队里的干部,他回来后看见没了工具,马上直端端的跑到别人家里去强行要回来,很是伤人面子,别人看他这么不好打交道,哪还有心推荐他去?每次提起他来,马上就有人摆手,‘那个人不好说话,合不得群,不会做群众工作。’哪怕他再有文化,比谁都能读能写,又怎么样呢?”
章合家不同意,“但我听妈说,他给人做工,东家跟他议价,他挺通理的。”
夏全福摆出唯我了然的神情,“你和他相处少不知道,他纯粹是书读多了,一股呆子气,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如果对当官的曲折和顺一些,凭他的学问和一门好手艺,他家早就不是这幅光景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咯嘣一声,又挖着石块了,董集仨俯身拾起,往田边丢去,“只要不给人家添乱,就说不得有什么不好。顺着别人可能有些好处,但是屈心,顺着自己舒心,只是难免有吃亏的时候,就看想要哪一个。”
三人正用劲翻土,万里之上耀眼光芒慢慢消退,天阴沉不明,愈聚愈重的乌云拖拽厚水坠至山顶,虫儿们受湿气拖累,振翅也仅能低低擦越田间野草。地里干活的村民更加胸闷气憋,只能勉强拿着锄头镰刀比划比划,做样子糊弄过关。郝汇瞰隐隐听得远方传来闷雷,又见黑云正从月儿坳向这边卷涌,心想最好提前收工以免淋雨,可近旁有3队的人,恐怕日后多生口舌又被大队批评,就打算找他们队长谭思文商量一起收工。正四下里张望寻找谭思文,劲风自西刮起,黑云压顶,雨珠大粒大粒打了下来。郝汇瞰狂吼一声:“收工了!”众人听见,大喜,连忙相互喊话催促,“收工了!收工了!队长下令收工了!”一时间男女老少都忙于整理背篼箩筐,还未收拾妥当,散珠儿串接成链稀里哗啦一掷而下,大伙儿慌忙拎了各样农具撒腿就跑。疾雨经风一刮,斜斜打在身上,啪啪作响似有痛意,众人都湿透了,奔窜途中不住擦拭雨水,好能看清道路不致绊倒。3队的人见这边全散了,嗖—嗖—嗖也跟着落荒而逃,全然不顾谭思文是否来到通告。
夏全福两口子和夏老爹到家时已成了落汤鸡,夏老娘赶紧烧水给三人冲澡。换好干净衣服,一家人坐在堂屋乘凉,看着门外的倾盆大雨喜笑颜开。六月稻子开花需要充足的水分,却逢骄阳似火足有半月,眼看秧田的蓄水逐日减少,就要见底,人人犯愁,生怕遇上前两年那样的干旱。这雨来得及时,量足能管十来天,打谷以前再来两三场这样的雨,中间适时补上小雨,今年就可以丰收了。
吹着阵阵凉风,夏家人个个心里舒适,倍感惬意。出工劳作没有休息日,一天到晚屁股不挨不着板凳,今天终于可以坐下休息,明天接着下雨就更好了,还能睡个懒觉!闲聊一阵,好似疲劳得了缓解,几人又开始勤于家务。
王慧竹见婆婆已收拾了衣服去洗,想着离吃饭的时候还早,就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又不时叮嘱几个孩子走路要小心,不要踢翻了盛雨水的脸盆。看雨水沿屋顶裂隙漏下,落在盆里滴答四溅,她喊公公;“爸,天晴后你拣拣瓦,漏得太厉害了!”夏全福在堂屋舂米,听见他媳妇儿的安排,就应声回答:“爸刚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绕到屋后砍蜡树条去了,他说箩筐破得不能用,要再编一个。拣瓦的活儿你别再派给爸,他老了,摔下来怎么办?爬高的活儿以后都由我来做,不外乎就是耽搁一歇工。”
夏妈坐在矮凳上,迈开两腿置于木盆两侧,一面揉搓衣服上的泥点子,一面回应她儿子,“你爸哪里就这么老了?我平日叫他老头儿,你就真当他老得不能动唤?别看你拣瓦动作快,你没他拣得好,再细小的缝儿你爸都能找出来,盖得严严实实。再说又何苦耽搁你务工,让他拣好了,他现在上山干活又得不了满工分,还累得气喘吁吁。”
夏全福听了就不再多话。夏爹砍了蜡树条回来,听夏妈讲了刚才的事,很是不以为然,“拣瓦是技术活,不是光有力气就能干好,老头子我拣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哪些年轻人拣得比我还好。”
王慧竹低了头轻笑,“村里就没几户人家盖了瓦,怎么比?”
夏老爹得意一笑,找出前几日备好的篾片儿,坐下忙于编织,还不忘给围在身旁玩耍的孙儿女们讲述老掉牙的自家历代奋斗史,建房旧事自又是首当其冲。
夏家原来的老房子住了两代人,墙体经多次修葺陈旧不堪,几堵墙甚至倾斜变形似要倒塌,王慧竹嫁来后才推倒重建。和本地很多农舍一样,墙由黄泥夯实而成,只是屋顶并非由稻草铺成,而是盖以黑瓦,中间隆起高高的屋脊将房顶分为两个斜平面。几扇木窗嵌于泥墙,给阴暗潮湿的屋子加添些许亮光。凭着几棵郁郁葱葱的黄桷树环绕屋子伸枝展叶,辅以美人蕉、栀子花和指甲花散布前后,浓浓绿荫配以艳红娇黄,莹蓝晶白之间香气萦绕,这简陋的住所才勉强有了几分宜人居住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