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爬海从地里上来,朝正门爬去,郑素顺看见,笑了,“这几个傻头傻脑的家伙,自己找上门儿来了。”遂喊了几个娃儿出来捉爬海。夏备友懒懒地靠在墙上,他已经长大,没兴趣了,夏备强一心聆听爷爷的故事,也不理睬。夏备慧急忙往灶屋跑去,夏备莲一把抓住她,问:“你干什么?被吓得跑?”妹妹的嗓音充满奶味,“我去拿火钳。”她见过大人用火钳夹爬海,也知道这几个满地爬的家伙不好惹。夏备莲指着最大的那只,推她上前,“踩住它!待会儿给你最大的烧着吃!”夏备慧听了马上光着脚丫子踩了上去,那一贯横行的家伙被重重压住,动弹不得,小眼珠子伸出来四下打探,看清楚了危胁自己的敌人,张开两个大钳子恶恨恨一夹,夏备慧痛得哇哇大叫,提起脚来使劲甩荡,哪里甩得掉?看姐姐捂着肚子大笑,她才知道被捉弄了。夏备莲笑得够了,才过去将爬海从妹妹脚上取下来,又将其余的爬海也捉了,装在一个木桶里。四脚爬行的家伙们受困如囚,贴壁爬行,脚尖在木桶上划出“哗儿—哗儿”的受挫之音。夏备慧挂着几滴泪,嘟着嘴蹲在旁边,不时用小木棍打打它们,又把它们锨翻,露出白白的肚皮,看它们张牙舞爪的摸样。
王慧竹用顶针推使大号针穿过鞋底又扎回来,不时用针尖在头发上划擦使其润滑,做了快一半,只觉脖酸眼痛,就搁下针线,站起身来近观远眺,活动筋骨。栀子花得了滋润,下垂打蔫的叶片又劲儿十足立了起来,枯干的花朵散落在地,青蛙在盈水满溢的稻田里快活欢蹦,麦穗抱着还未鼓胀的籽房随杆摇摆。前方自留地里为四季豆爬藤插下的竹竿倒了两根,王慧竹揉着脖子不想理会,每次婆婆插杆必被吹到,自己明明再三叮嘱要插得深些,最好用锄头将周围的土砸紧,再放几块石头,她就是不听,自逞做了一辈子农活无需指点,反嫌自己唠叨。正盘算待会儿怎么让婆婆去摘菜,让她自行补救,忽见对面林家左侧的竹林闪出两个身影,一大一小,正向自家方向跑来。
太熟悉了,是谁呢?
雨急,水雾笼罩四野,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她眯起眼睛看他们在芋荷叶夹道的小路上行进,一张面孔顿然在脑海中闪现,她打了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凉气。
是小姑!
她又回来了!
王慧竹干瞪着眼看那两个身影越来越近,正慌得手足无措,夏妈呼喊起来,“小兰回来了!芳芳儿也回来了!”又赶紧丢下衣服,在粗布围裙上擦干双手,进屋催促几个孩子帮忙收拾散乱满地的蜡树条、篾片儿和刀具板凳,给母女俩腾出落脚的地方。
夏全福和夏老爹出门张望,夏全兰已进到屋檐下,摘下斗笠递给她妈,解开蓑衣挂在墙上,将背兜放在地上,又转身把孩子的斗笠也摘下来挂在墙上。王慧竹盯着那个背兜绷紧了脸,一句也不招呼她的小姑子。夏全福拉着脸也不吭声,夏爹的表情很别扭,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气愤。夏全兰倒是大大方方先开了口:“爸,妈,哥,嫂子,我带芳芳儿回来看你们了。”又拉着孩子向几个长辈问好,又依次向几个哥哥姐姐问好。
王慧竹性直,不等小姑屁股挨上板凳,开口就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夏全兰对她嫂子笑笑:“没事,就是好久没回娘家,想你们了,抽个空回来看看。”
“真的?”王慧竹根本不信。
“真的。”夏全兰依然笑嘻嘻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也想你和芳芳儿,恰好你们就回来了。”夏妈赶紧替女儿说话,又摸摸她俩的衣服和裤脚,看看浇湿了没有。
夏爹夏妈共生了五个儿女。大女儿一岁半的时候,过继给了夏爹的一个姐姐。这位姐姐比夏爹大十几岁,成婚以后一直没有孩子,看他大女儿长得乖巧,很喜欢,就起心想要抱养。夏爹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想着姐姐的难处,又因为是个女孩儿,也还是同意了,但夏妈坚决不给,他姐姐就经常来找她诉苦,每次都是泪水涟涟,哭得稀里哗啦,夏妈的婆婆又三番五次从旁劝说,夏妈最终被磨得心软,点头答应。女儿过继以后,夏妈常常去看她,起初姐姐和姐夫还欢欢喜喜接待她,但次数多了,就很有意见,常常话里藏话暗示她不要再去,为这事两家还互相怄气好长时间。后来,夏妈见姐姐和姐夫待大女儿确实很好,又因自己当初也同意了,虽然心里时常不太好受,但也不再勤于探视,旧话也甚少重提,而后两家更是罕有来往。夏全福是老二,老三也是个儿子,但死在娘胎里了,后面还有一个女儿,三岁时夭折了,夏全兰是第五个孩子。
生夏全兰的时候,夏爹夏妈年纪已大,老来得子,自然喜爱,再加上长女给了别人,次女没长大就死了,就更心疼这个幺女。可夏全兰出娘胎,就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在右手大拇指的边上,又长了一截短短的手指。因这,夏妈总觉得对不住她,舍不得严加管教,就是夏爹对女儿凶了一点,她都自个儿躲起来悄悄哭泣。结果,夏全兰被惯得自私任性又好吃懒做。长到十七岁,夏家为她物色了不少人选,但男方一看她是个六指,都婉言相拒,有嘴舌多爱生是非的人背地里嘲笑她嫁不出去,要留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夏家人脸上很是挂不住。直到后来有人介绍一个外乡的小伙子,言谈长相还过得去,不介意她是个六指,但听闻有些懒散,夏家虽然不太满意,不过自己女儿也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条件,想着好歹找个伴成家,她这一辈子总算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就把夏全兰嫁过去了。岂料她男人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今天不为明天筹划,家里揭不开锅了,就打发她回娘家来盘粮要钱,每次王慧竹都会气得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