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也砸了！”
“我捶烂了这个石菩萨!”
“把你的榔头给我，我的太小了。”
“菩萨啊菩萨，你的头掉了，我的肚子怎么不痛啊！”
一阵阵清脆的话语和欢笑此起彼伏，孩子们正在砸寺庙的外院。村里各家各户的小孩都来了，学大人举起榔头锤子一气乱砸。他们的父辈正在拆正殿、侧殿和厢房，门窗、牌匾、神像稀里哗啦全碎了。黄澜智里里外外到处查看，督促村民要彻底反旧破旧，把这里的落后思想全都砸掉。和尚尼姑全都被带出来，黄澜智清点了人数，就吩咐他们坐上牛车，送去县里集中接受教育。正满意地看着破旧的进展，却一眼瞥见郝汇瞰正匆匆穿越外院杂乱的场地，他挂满笑容打个手势，“队长，哪里去？”
“去开会。”郝汇瞰也冲他微微一笑。
“开什么会？”
“工作会议。”
“什么内容呢？让我们也了解了解，好学习其中的精神。”
郝汇瞰不应，从他肩旁一擦而过。
“什么东西！”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处的人愤愤将痰射向一两米远的石碑，“别栽在老子手里，有你好受的！”
踏进韩进秉的家门，已有几人先一步来到，郝汇瞰和大家打个招呼，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不多会儿，秀林村7个生产队的队长和公安局的同志全都到齐就座。
这是例行公事。为了抓生产、促劳动，公安局会定时下乡走访调查，若有人好逸恶劳又不听规劝，或从事投机倒把活动等等，队里都可以上报，经调查属实，此人会被带走进行思想教育，待态度端正后，再遣送回家从事生产劳动。
“同志，我们队的刘丰士，一贯躲工偷懒，从事投机倒把活动，做牛行，倒卖叶子烟，多次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他根本不接受，气焰很是嚣张。”郝汇瞰如实汇报。
“有什么令人信服的证据吗？”
郝汇瞰拿出笔记本，上面记着6队每个人的出工情况，公安局的同志逐一查看，大多数人都是每月有三十多或四十多天的工分，刘丰士却仅有二十四天。
“出工确实有些过少，他年龄多大？身体健康吗？”
“虽然他已经五十有二，但体格强健，劳力好，比得过一般年轻人。”
汇报结束，郝汇瞰回到田间地头，仍旧带领大伙儿干活。拆庙废旧，依然如常进行，不过两日的功夫，寺庙已是一堆废墟，各类神像及供奉陈设成了一堆碎石，杂乱堆放在破损不堪的外院。村里商议过后，决定在原地盖一所小学，之前拨作教学使用的几间仓房光线昏暗又不透气，两个年级的孩子挤一间小屋，根本不成规模。江满培多次向教委和公社申请兴建校区，都无果而终，眼看寺庙牢固宽敞的殿厅厢房被拆，砖块石头木料弃置于露天，赶紧找黄澜智道尽好话，力图将寺庙改建为学校。黄澜智倒也爽快，向村里力荐这一建议，并取得一致赞同。
经过筹划，村里清点了尚可使用的木料砖瓦，又出资添置缺欠的材料并水泥灰浆等，由一帮舍得出力的汉子运回，准备妥当就请来工匠们修筑。寺庙正殿原址处共建了八间房，规格样式全都一样，四间一排，并分两列靠背而建，一排门窗向南，一排门窗向北，木门木窗，窗户用木条相间，为了通风透光，未用纸糊。六间作为教室，一个年级一间，每间教室顺放长桌五张，横放三张，可容纳三十个孩子。剩余两间，一间空置，用于下雨时孩子们上体育课，另一间做了小卖店，方便村民平日购买日用品。正殿南侧的外院做了学校的操场，也拨给4队做晒场，这个生产队因为没有自己的晒场，每次总要向邻队借用，实属不便；院里那个大大的香坛，用土填实，面上摸了水泥，成了讲台。原位于北侧的侧殿一半改建为老师们的办公室，一半用作厨房，专为孩子和老师们做饭。侧殿后和尚尼姑们的寝间全被拆除，铺平了用作操场和晒场，只是比用院改建的操场要小许多。教学室比南操场高四五米，有石阶相连；办公室比教学室高十几米，亦有石阶相连，这石阶是原本就有的，并未拆除，石阶两旁是石栏杆，有石狮子列于其上。教委得知秀林小学的兴建，下拨一笔微薄的经费，江满培用来配置黑板粉笔及钢笔墨水等教学用具。
听得朗朗稚音传来，郝汇瞰不禁微微一笑，这黄澜智虽平时跳得像个蚂蚱似的，爱挑唆人，又专出烂点子，这次竟还做了件像样的事，背地里唤他做“烂杆”的人对他也颇有赞词。他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正打算离去，迎面撞见白萌，就问他：“你见过校长和各位老师了？”
白萌点点头，“已经见过了。”
“给你什么安排？”
“教数学。”
“好，你读的书多，难不倒你，只是有的孩子很躁，要费精神。”
白萌轻轻扬扬嘴角，表示感激。郝汇瞰离去，前往韩进秉家开会，白萌目送。
下午三点，放学钟声响起，孩子们一哄而散，白萌将领到的课本置于桌上，慢步离去。
凭着记忆，他沿着南侧操场下那条往南的小路回家，更准确的说，是回他的屋子，那个几天前给他作为临时住宿的屋子。两年来的变化，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对人生的认知。以往的欢乐、家庭的温馨、友伴的情谊如同被风一卷而尽，只剩了他独自站在雨中，呆呆看那贴于家门的交叉封条。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当众对他进行一番义正词严的教育之后，安排将他下放改造，把他丢到了之前悄悄打听好，后来他自己下放改造时羡慕不已的，风气比较散漫、落伍迟钝的地区。就这样，浑浑噩噩之中，白萌来到了秀林村，在大队的安排之下，住进了郝汇瞰家。郝汇瞰见他白白净净，长得秀气，根本不是上山下田的料，就跟大队提议让他去教孩子们念书，这样不至于浪费他的学识，又解了学校教师紧缺之急。
